墨绿色的潭水，左银右灰的异色双瞳，冰冷沉重的钥匙……这些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如同沉在水底的碎片，在林海昏沉的意识里搅动、沉浮。但最终占据上风的，是一阵尖锐的、现实的剧痛——从左臂伤口深处炸开，如同烧红的铁丝猛地勒紧了骨头。
他猛地从干草铺上弹坐起来，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还带着潮气的衣衫。
“做噩梦了？”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海喘息着，看向声音来源。赵志强靠坐在对面的石壁上，手里正用一块油石打磨着那把从老耿头木箱里找到的多功能小刀。刀刃在洞内篝火的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虎子不在洞内，可能在外面放哨。
洞外一片漆黑，只有篝火噼啪的燃烧声和远处隐隐约约的、永不停歇的山风声。时间已经是深夜。
“几点了？”林海哑声问，感觉喉咙依旧干得发疼。
“后半夜了。你睡了差不多六个钟头。”赵志强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小刀插回皮鞘，扔给林海一个竹筒，“喝点水。虎子刚换的，干净。”
林海接过竹筒，里面是清冽甘甜的山泉水，比朽木场蓄水池里的水好喝太多。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冰凉的感觉顺着食道滑下，稍微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和喉咙的不适。
“感觉怎么样？”赵志强问，目光落在林海被重新包扎过的左臂上。绷带是干净的粗布，渗出的血迹和药渍颜色也比之前正常了一些。
林海活动了一下左臂，依旧是钻心的疼和深入骨髓的麻痒，但那种仿佛要脱离身体、被无形力量拉扯的诡异感减轻了许多。胸口钥匙的位置，一片冰冷沉寂。“……好点了。药有用。”
赵志强点了点头，从火堆旁拿起一个用树叶包着的东西，扔给林海。打开，里面是两块烤得焦黄、冒着热气的块茎，散发着一股类似红薯的甜香。“虎子摸黑挖的，野山药。凑合吃点，补充体力。”
林海没有客气，拿起一块，烫得龇牙咧嘴，也顾不得许多，大口吃了起来。烤熟的山药软糯香甜，带着泥土的芬芳，是他这几天来吃到的最像样的一口食物。胃里有了热乎的东西，连带着精神和体力都仿佛恢复了一丝。
“虎子呢？”林海边吃边问。
“外面。盯着动静。”赵志强自己也拿起一块山药吃着，声音含糊，“这地方暂时安全，但不能大意。‘蝰蛇’吃了亏，丢了钥匙，还毁了他们的‘宝贝’（指菌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搜山的力度只会更大。”
林海咽下嘴里的食物，感觉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一直躲下去？”
赵志强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躲？躲到什么时候？等‘蝰蛇’把整片山都挖空？还是等山里那些鬼东西（指菌类）蔓延到寨子里去？”他冷哼一声，“我和虎子他们商量过。老躲着不是办法。得想办法，给‘蝰蛇’来下狠的，至少让他们在这片山里待不下去。”
“就凭你们几个人？”林海并非质疑，而是陈述事实。‘蝰蛇’的力量，他亲眼见过。
“当然不是硬拼。”赵志强压低声音，“我们摸到了一些他们的规律。他们在山里有好几个临时补给点，有一条相对固定的运输路线，从山外往里运物资，也往外运‘东西’（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林海胸前的钥匙位置）。我们打算，找机会，断他们的路，烧他们的窝。不需要全歼，只要让他们觉得在这里代价太大，得不偿失。”
这是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林海沉默了片刻，问：“需要我做什么？”
赵志强看着他，目光在他苍白的脸和受伤的左臂上停留了片刻。“你？先把伤养好再说。钥匙在你身上，你就是个活靶子。‘蝰蛇’掘地三尺也会找你。”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过……你对‘蝰蛇’的了解，比我们多。尤其是关于他们在这山里真正想找的‘东西’，还有那些……怪物。这些信息，对我们很重要。”
林海点了点头。关于“蝰蛇”、关于菌类、关于父亲可能知道的内情、关于钥匙……这些破碎的信息，或许真的能拼凑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我爹……”林海再次提起，“他可能知道更多。如果他还活着，如果能找到他……”
赵志强叹了口气：“林叔如果真在这山里藏了十几年，那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这片山的危险和‘蝰蛇’的底细。找到他，当然最好。但这山里这么大，他又故意躲着……”他摇了摇头，“这事急不来，得看运气。”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篝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过了一会儿，赵志强忽然问：“陈萱，还活着？”
林海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手中剩下的小半块山药，低声说：“……嗯。一起逃出来的。”
“哦”赵志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海沉默了很久，才说：“……不止。”他无法用简单的词语定义他和陈萱之间的关系。是患难与共的伙伴，是彼此唯一的依靠，是在绝境中照亮对方的一线微光，也是……心底深处，不敢言明却真实存在的牵挂。
赵志强没有再追问，只是说：“她如果够机灵，应该也能找到法子在山里活下去。等风声稍微过去一点，我们可以试着在几个可能有山民活动的地方留点记号，或者让虎子他们暗中打听。”
这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但林海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先顾好眼前。”赵志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天快亮了。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和虎子轮换。等你伤再好一点，我们换个地方。这里离黑水潭还是太近。”
林海重新躺下，虽然身体依旧疼痛疲惫，但吃了一顿热食，喝了干净的水，又和赵志强交流了信息，心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似乎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他闭上眼睛，这一次，噩梦的碎片没有再汹涌而来。
洞外，山风依旧。但在这简陋却相对安全的石洞里，篝火散发着稳定的暖意。赵志强重新坐回原位，拿起猎枪，开始仔细检查枪械的状况，动作沉稳而专注。
暂时的喘息，是为了积蓄力量，迎接下一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风暴。而关于陈萱，关于父亲，关于钥匙和“蝰蛇”的最终秘密，都如同洞外深邃的夜色，等待着被曙光揭开，或者……彻底吞噬在更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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