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沈嫣和凌霜寒才从镇外河边回来。
两人在河边坐了大半日,其实也没说什么要紧话。
凌霜寒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沈嫣也习惯了安静。
她们只是并肩坐在河岸的草地上,看云影在水面流转,看白鹭掠过芦苇荡,偶尔低声说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但这样沉默的陪伴,却比千言万语更让人心安。
回到客栈时,夕阳将青瓦白墙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林晚正蹲在门口逗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小花猫,苏月璃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卷不知名的书册,目光却温柔地落在玩闹的孩子身上。
“师姐!凌师姐!”林晚看见她们,眼睛一亮,抱着小猫跑过来,“你们看,它可乖了!”
小花猫在她怀里“喵”了一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沈嫣和凌霜寒。
沈嫣笑着摸了摸小猫的头,凌霜寒也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小猫的耳朵。
小猫蹭了蹭她的指尖,她冰蓝色的眼眸里漾开一丝几不可查的柔和。
“玩得可好?”苏月璃放下书册,含笑问道。
“嗯,”沈嫣点头,在苏月璃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河边风景很好,明日可以带晚晚一起去钓鱼。”
“钓鱼?”林晚立刻来了兴趣,“真的可以钓到鱼吗?”
“试试看。”沈嫣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几人正说着话,客栈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忽然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几乎融在傍晚的风里,却让沈嫣和凌霜寒同时抬起头。
一道素雅的身影从街角转出来,手里拎着个小小的布包,布袍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拂动。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衬得那身影有些单薄,却又仿佛能撑起整片暮色。
是苏清寒。
她回来了。
苏月璃站起身,林晚也抱着猫乖乖站好。
凌霜寒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背脊,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那是面对长辈和强者时下意识的反应。
只有沈嫣依旧坐着,仰头看着师尊走近,唇边漾开一个自然而温暖的微笑:“师尊。”
苏清寒走到客栈门前,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
她的眼神依旧慵懒平静,像深不见底的古潭,看不出情绪。
但在掠过沈嫣和凌霜寒时,那潭水般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的了然。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很淡,淡得像傍晚水面升起的薄雾,几乎看不清弧度,却真实地柔和了她惯常淡漠的眉眼。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笑了笑,目光在沈嫣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凌霜寒,最后落回沈嫣身上。
那笑容里没有调侃,没有揶揄,也没有任何要开口点破什么的意图。
它就那样安静地存在着,像是一种默许,一种了然,一种“你们随意,我看着就好”的纵容。
凌霜寒被那笑容看得耳根微红,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看沈嫣。
沈嫣倒是坦然,依旧仰头对苏清寒笑着,眼里是毫无保留的亲近与信赖。
苏清寒收回目光,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进了客栈。
林晚小声问沈嫣:“师姐,师尊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沈嫣揉了揉她的头,“师尊只是累了。”
这话说得随意,却让旁边的凌霜寒心中一动。
她想起苏清寒离去时说的“有些琐事需处理”,不知那“琐事”是什么,能让一位渡劫期大能露出这般……风尘仆仆的倦意?
但没有人问。苏清寒不说,便是不需要她们知道。
四人跟着进了客栈。
大堂里,苏清寒已经坐在她常坐的那张靠窗的桌子旁,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长的竹竿——不,不是竹竿,是一根鱼竿。
鱼竿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竿身还带着青皮的痕迹,像是刚从哪里砍下来,简单修整而成的。
她正低头,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截竹枝,动作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掌柜的媳妇端着茶水过来,看见苏清寒手里的鱼竿,愣了一下,随即笑呵呵地说:
“仙姑这是要去钓鱼?咱们镇外的河里有不少鱼呢,草鱼、鲫鱼都有,运气好还能钓到鳜鱼!”
苏清寒头也不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削她的竹枝。
沈嫣走到桌边,轻声问:“师尊要用晚膳吗?”
“不急。”苏清寒说着,已经削好了竹枝,又从布包里取出一卷极细的丝线和一枚小小的鱼钩。
她穿线、绑钩的动作熟练而流畅,指尖翻飞间,一根简易却结实的钓竿便做好了。
做完这些,她才抬起头,看向沈嫣:“你们吃了?”
“还没。”
“那便去用吧。”苏清寒说着,拿起钓竿站起身,“我出去转转。”
她拎着那根刚做好的、简陋得有些好笑的钓竿,慢悠悠地走出客栈,背影融进渐深的暮色里。
凌霜寒看着她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眸里浮起一丝困惑。
以苏清寒的修为,若要吃鱼,何须亲自去钓?
弹指间便可让河中鱼群自动跃上岸来。这般费事地做鱼竿、去钓鱼,倒像是……凡间老叟的消遣。
沈嫣却似乎很理解,轻声道:“师尊有时候喜欢这样。”
“怎样?”凌霜寒下意识地问。
“像普通人一样。”沈嫣说着,看向窗外暮色中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
“砍竹做竿,河边垂钓,等鱼上钩。她说,这样能让人想起,修行再高,也不过是天地间一蜉蝣,该等的时候要等,该静的时候要静。”
这话说得玄妙,凌霜寒却听懂了。
剑道亦有“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之说,但那种“静”是蓄势待发的战前准备,与苏清寒所说的、近乎无为的“静”,似乎不太一样。
苏月璃走过来,柔声道:“前辈既然出去了,我们便先用晚膳吧。晚晚也该饿了。”
四人围桌坐下。
今晚的菜色简单,一荤两素一汤,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沈嫣给凌霜寒盛了饭,又夹了菜,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凌霜寒默默吃着,心里却还想着方才苏清寒那个笑容,和那句“像普通人一样”。
这让她忽然意识到,这几日在小镇的所见所感——沈嫣对镜梳妆、苏月璃煮粥做糕、林晚溪边嬉戏、甚至她自己笨拙地想要对一个人好——这些看似琐碎寻常的事,或许才是苏清寒带沈嫣来此的真正目的。
不是逃避,不是懈怠,而是让沈嫣在背负起那些沉重的宿命之前,先学会做一个人,一个会笑会哭、会爱会怕、会享受平凡温暖的、活生生的人。
这个认知让凌霜寒心头一颤。她抬眼看沈嫣,正好对上沈嫣含笑的目光。
“怎么了?”沈嫣轻声问。
凌霜寒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能在这里,能在你身边,真好。
这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沈嫣似乎从她眼中读懂了。她笑了笑,又给凌霜寒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
晚膳后,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小镇的灯火渐次亮起,像散落在人间的星星。
沈嫣站在客栈门口,望着镇外河边的方向。夜色浓重,看不见人影,只隐约能望见远处河面上几点渔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担心前辈?”苏月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嫣摇摇头:“师尊不会有事。”她顿了顿,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师尊好像有心事。”
苏月璃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望着夜色。“前辈那样的人,心事必是关乎天地的大事。我们帮不上忙,便做好自己的事,不让她操心,便是最好的了。”
沈嫣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远处河边的黑暗中,有一点微光亮起。
那不是渔火,那光更柔和,更稳定,像是……一盏灯。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亮起。三盏小小的、暖黄色的灯笼,在河边的黑暗中排成一列,静静悬挂着,照亮了一小片河岸。
“是师尊。”沈嫣轻声说。
她看得清楚,那三盏灯笼挂在一株老柳树的枝条上,树下隐约能看见一个盘膝而坐的身影,面前插着那根简陋的鱼竿。
灯笼的光晕将她笼罩,在夜色中勾勒出一个宁静而孤独的轮廓。
她在钓鱼。
也在等。
等鱼上钩,等夜色更深,等该来的人来,该发生的事发生。
沈嫣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苏清寒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修行修到最后,修的不过是‘等’和‘放’两个字。等该等的,放该放的。”
那时的她还不懂,现在似乎懂了一点点。
凌霜寒也走了出来,站在沈嫣另一侧。她看着远处河边的灯光和那个身影,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
“要过去吗?”她低声问。
沈嫣摇摇头:“师尊想一个人待着。”
三人就这样站在客栈门口,静静望着河边的灯光。
夜风带着湿润的凉意吹过,吹动了她们的衣袂和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河边的灯光忽然晃动了一下。
鱼竿的尖端微微下沉。
苏清寒抬手,提竿。动作不快,甚至有些随意,却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
鱼线划破夜色,一条银白色的鱼儿被提出水面,在灯笼的光晕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
她取下鱼,放进旁边的鱼篓,又重新挂饵、抛竿。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安静从容,仿佛不是在钓鱼,而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沈嫣看着,忽然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凌霜寒和苏月璃都没有异议。三人转身回到客栈,上了楼。
临睡前,沈嫣推开窗,又看了一眼河边的方向。那三盏灯笼还亮着,像黑夜中温柔的眼睛。
她知道,师尊还在那里,还在等。
等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无论等来的是什么,师尊都会在那里,像那盏灯一样,照亮她们前行的路。
这就够了。
沈嫣关上窗,吹熄了灯。
黑暗中,她轻轻摸了摸腕上凌霜寒系上的那根手绳,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然后闭上眼睛,沉入安稳的睡眠。
而河边,苏清寒依旧盘膝坐着,鱼竿横在膝上。
她抬起头,望向客栈的方向,又望向更远的、漆黑一片的南方天际,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
夜还长。
鱼还会上钩。
该来的,总会来。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垂下眼帘,继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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