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向掌门求饶,只得将所有憋闷与迁怒,狠狠投向那个始终沉默的祸源。
她目光看向一旁的墨景然。
这一瞪,用足了力气,却因情绪的激烈反而让那张本就秾丽的脸庞更加的生动。神色更艳三分,眸中燃着的火光明亮得灼人,贝齿无意识轻咬下唇,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更衬得唇瓣饱满嫣红。
这份美带着尖锐的刺,鲜活,霸道,不容忽视。
她狠狠地剜了墨景然一眼,仿佛要将此刻的窘迫全数归咎于他。
然后,才极不情愿地抬脚准备离开。
就在她脚步将动未动之际。
“景然,” 掌门云泽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让姜袅袅脊背一僵,“你也一同去戒律堂。”
姜袅袅愕然回头。
只见云霆真人目光落在墨景然身上,继续说道:“待罚毕之后,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姜袅袅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苍白,随即又因羞愤与难以置信,迅速涌上更为浓艳的红潮,直烧到耳根。
让她去戒律堂受罚已是破天荒的耻辱,如今,竟然还要她当着其他人,至少是当着金君泽的面,向这个她一直看不起,百般刁难的废材低头道歉?
这简直是将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颜面都踩在了脚下。
她僵在原地,明媚的眼眸瞪得极大,里面交织着震惊,屈辱,愤怒,还有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水光,但那水光很快被她强行逼了回去,化作更倔强的火焰。
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呼吸都变得急促不稳。
墨景然闻言,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是,掌门。” 他应得干脆,没有任何幸灾乐祸,也没有丝毫动容。
戒律堂内光线沉肃,高高的穹顶下只燃着几盏不灭的长明灯。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苦的檀香,沉重得仿佛能压弯人的呼吸。
姜袅袅直挺挺地跪在堂中央的蒲团上,这蒲团还是金君泽示意弟子特意取来的,比寻常罚跪用的粗粝石砖地面已算得上一分优待。
可她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照顾,只觉得屈辱。
她下颌绷得紧紧的,脖颈扬起,背脊挺得笔直,一身绯红劲装在素黑肃穆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扎眼。
即便跪着,她周身也散发着不服的气息,写满了抗拒。
金君泽站在主位的紫檀木长案前,手中并未执刑具,只是随意地搭在案边。
他已将堂内其他执事弟子尽数屏退,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也算是顾及她的颜面。
偏偏,姜袅袅完全不领情。
她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反而将满腔的怒火与难堪,加倍地倾泻到了金君泽身上。
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眸子,此刻瞪得圆圆的,毫不避讳地,恶狠狠地盯着几步开外的金君泽。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或悔过,只有憋屈。
跪姿也谈不上半分恭顺。
她的膝盖看似落在蒲团上,身体的重心却明显后倾。
墨景然安静地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他眼帘半垂,仿佛对前方那激烈的对峙毫无所觉,又或是全然不在意。
金君泽将姜袅袅这副跪着还不老实的骄纵模样尽收眼底。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维持着堂主应有的威严,只是搭在案几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叩了一下光滑的木面。
这姜袅袅,真是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可偏偏,她这副宁折不弯,明明身处劣势却偏要昂着头的模样,又鲜活得刺眼,让人难以简单地厌烦。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可知错在何处?”
姜袅袅梗着脖子,将脸狠狠别向一侧,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休想让她开口认错。
金君泽见她这副赌气的模样,也不强求。
他早就料到会如此。他只是略微提高了声音,让那清朗却带着冷硬质感,一字一句,清晰地在空旷肃穆的大堂内回荡:
“凌云宗门规,第十一条,宗门清净之地,不得无故聚众,大声喧哗,扰乱秩序。违者,罚戒鞭十下。”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微微颤动了一下的睫毛。
“第三十二条,弟子间当和睦共处,不得寻衅滋事,挑起争端。违者,罚戒鞭十下。”
每念出一条,姜袅袅的脊背似乎就僵硬一分,但她依旧倔强地挺着,不肯回头。
“第六十条,同门弟子,皆为手足,不得倚强凌弱,蓄意欺凌。违者……罚戒鞭三十下。” 最后一条,他念得稍慢,沉沉落下。
五十下戒鞭。
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听闻的弟子胆寒。
念罢,金君泽不再看她,径自转身,走向侧面靠墙摆放的一张乌木案几。
那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整齐摆放着数件形状各异的刑具,他目光掠过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器物,最终停在了一根通体黝黑,约莫一尺来长的戒尺上。
他伸手将其拿起。
那戒尺非金非铁,似是某种特殊的沉水乌木所制,入手冰凉沉重,约有三分厚,边缘打磨得光滑,却自有一种沉甸甸的威压感。尺身无任何纹饰,只在光照下隐约流转着暗哑的光泽。
他握着戒尺,转身,不疾不徐地踱回姜袅袅面前。
绯红的身影跪在下方,而他手持戒尺,立于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姿态。
姜袅袅即便别着脸,也能感受到那骤然迫近的阴影和凛然气息。
金君泽垂眸,看着她骤然苍白的侧脸和瞬间抿紧的唇瓣,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
三条宗规,五十戒鞭。
这数目报出来,即使骄纵如姜袅袅,微微瑟缩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依旧别着头,不肯与他对视的姜袅袅,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疏离:
“依宗规,蓄意滋事,欺凌同门,本当处以鞭刑。” 他顿了顿,留意到她撑在地面的指尖微微收紧,“念你身为女弟子,又是初犯,鞭刑暂免。便以这戒尺,责打手板,小惩大诫。”
他将那柄乌沉沉的戒尺在手中掂了掂,尺身与空气摩擦,发出极轻微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在此刻死寂的堂内,却清晰得让姜袅袅心头一颤。
姜袅袅的视线终究还是被那柄乌沉沉的戒尺拽了回去。
只一眼,便觉得脊背窜上一股寒意,细密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那戒尺通体幽黑,看似朴实无华,却自有一种厚重的威慑力。
光是想象它的力道,狠狠砸在自己细嫩的掌心,五十下……姜袅袅仿佛已经听到了皮肉与硬木撞击的闷响,掌心甚至开始产生幻痛,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五十下戒尺下去,怕是真的要皮开肉绽,十天半月都休想握紧鞭子了。
求饶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几乎要冲口而出。
可骄傲死死堵住了她的喉咙。
她只能倔强地,不情不愿地重新抬起头,看向手持戒尺,居高临下望着她的金君泽。恐惧,不甘,委屈,却在她抬眼的那一刹那,毫无保留地泄露在了那双总是神采飞扬,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雾的眸子里。
长明灯幽暗的光线在她脸上流淌,勾勒出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五官。
因惊惧而微微放大的瞳孔,水光潋滟,欲坠未坠。挺翘的鼻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委屈,泛起一点微红。那份平日里张扬跋扈的美丽,此刻被恐惧与强撑的倔强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柔软而无助的内里,一副可怜模样。
她就这样望着他,明明没有说一个字,可那双眼睛,那张脸,每个细微的颤动,都在无声地呐喊,我怕。
金君泽握着戒尺的手,指节收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把,又酸又麻。
看着姜袅袅这副模样,一股冲动涌上心头,扔掉这碍眼的戒尺,弯腰将她扶起来,抹去她眼底那层碍眼的水光,告诉她“算了”。
这冲动来得如此迅猛,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猛地转开视线,不敢再看她。
目光有些仓促地投向一直静坐在阴影里的墨景然。
墨景然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漠然。这份彻底的平静,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金君泽躁动的心头。
金君泽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眸底翻涌的波澜已被强行压回深处。
他转回脸,不再去看姜袅袅那双足以动摇意志的眼睛,目光落在她身前的地面上,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也更坚硬了几分,重复道:
“把手伸出来。”
姜袅袅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还想做最后无谓的争辩或拖延,可当她撞上金君泽此刻那双眼睛,深潭般的平静,冷漠的疏离,所有温度都被敛去,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像被寒冰冻住,生生哽在喉头。
于是,她极不情愿地,将自己一直藏在身后的手,一点点挪了出来,伸到金君泽面前。
那双手生得极好,十指纤纤,如削葱根,指尖透着健康的淡粉,掌心肌肤细腻柔嫩,一看便是从未经受过风霜劳作,更别提如此严苛的责罚。
偏偏,递出手时,她还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手腕微微发着颤,脸颊因羞窘和莫名的委屈晕开淡淡的霞色,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没入绯红的衣领。
那模样,不像领受责罚,倒像是闺阁少女被迫递出信物,带着一种娇滴滴,羞怯怯的难堪。
这份情态与她平日的张扬跋扈反差极大,脆弱的艳丽。
金君泽真是怕了她了。
怕她这无声胜有声的可怜模样,怕自己那点不该有的心绪会被这模样彻底搅乱。
他原本就没打算真下重手,此刻心绪起伏,那举起的戒尺上凝聚的力道,更是悄无声息地散了七八分。
他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她伸出的那只微微颤抖,白得晃眼的手,更不敢看她泫然欲泣的脸。
深吸一口气,手腕扬起,乌黑的戒尺划破凝滞的空气,带起一道沉闷的风声。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大堂内显得格外惊心。
即使金君泽已然收力,那沉实坚硬的乌木与柔嫩掌心相击的触感和声响,还是让他心头猛地一抽。
而于姜袅袅而言,这滋味更是从未尝过的尖锐。
一股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从掌心炸开,沿着手臂直冲头顶,那疼痛来得如此迅猛直接。
“啊!” 在戒尺接触皮肤的瞬间就猛地缩回了手,紧紧攥住剧痛的手腕,身体因为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眼泪完全夺眶而出。
不是之前那种酝酿的,楚楚可怜的水光,大颗大颗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瞬间打湿了浓密的睫毛和嫣红的脸颊。
“好痛!呜呜……疼死了!” 哭声几乎是紧接着痛呼迸发出来,尖细而带着十足十的委屈与娇气,不再有任何掩饰。
她捧着手心,肩膀一抽一抽,哭得毫无形象。
金君泽握着戒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瞬间从骄纵小豹子变回受惊小兔子的姜袅袅,听着那毫不做作的痛呼与哭泣,只觉得那一尺仿佛不是打在她手上,而是抽在了自己心尖上。
那哭声刺耳,更刺心。
金君泽被她那声猝不及防的尖利痛呼惊得心头骤紧,再见她猛地缩手,捧腕落泪的凄惨模样,一瞬间以为是自己失手打重了,真伤了她筋骨。
那点强装的冷硬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她刚缩回去的手又轻轻捉了回来,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拉到自己身前。
“怎么了?打到哪里了?伤到骨头了?” 他声音里染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眉心紧蹙,眼里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哪里还有半分堂主的威严。
他低下头,目光急切地在她那只被他托着的手上逡巡,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伤到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怔住了。
那只被他担忧审视的手,依旧白皙柔嫩,五指纤纤。掌心正中,确实横亘着一道红痕,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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