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深圳，热浪滚滚。英科导航的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但人心里的焦灼却无法降温。
距离给车厂提交“车机互联”方案已经过去三周，那边依然没有任何消息。赵启明每天都要给对接的技术人员打三个电话，得到的回答永远是“马总还在评估”。
“林总，不能再等了，”财务总监拿着最新的报表找林强，“七月底要发工资，八月初要付供应商货款，账上的钱只够撑两周了。”
林强看着报表上触目惊心的数字，沉默了很久。他抵押个人资产借给公司的200万，在上个月支付完各种款项后，已经所剩无几。
“章总那边怎么说？”他问。
“章总说，陈董事他们同意追加投资，但条件很苛刻。”财务总监递过来一份文件，“要稀释您10%的股份，并且签对赌协议——如果明年六月前，公司不能实现盈利，他们要获得控股权。”
林强接过文件，手有些抖。10%的股份，意味着他从控股股东变成第二大股东。对赌协议，更是可能让他失去公司的控制权。
“还有别的选择吗？”
“银行那边……现在收紧信贷，我们的抵押物已经押过一次，很难再贷到钱。”
会议室里只有空调的嗡嗡声。窗外的科技园，其他公司的办公楼里也是灯火通明，这个夏天的深圳，每家公司都在为生存挣扎。
晚上回到家，林强看到彭如燕正在厨房忙碌。她已经恢复了工作，但每天还是坚持回家做饭。
“回来了？”她头也不抬，“洗手吃饭。”
饭桌上，林强把事情告诉了彭如燕。他尽量说得轻松，但彭如燕还是听出了严重性。
“所以，要么接受苛刻的投资条件，要么公司可能发不出工资？”她问。
林强点点头。
彭如燕沉默地吃着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这边，公司A轮融资快确定了。如果能成，我可以套现一部分期权，大概有150万左右。”
林强猛地抬头：“如燕，那是你的钱……”
“是我们的钱，”彭如燕看着他，“而且这次不是借，是投资。我要入股英科导航。”
林强愣住了。
“我想过了，”彭如燕放下筷子，“你在外面拼命，我在家里担心，这种状态不是长久之计。既然我相信你能成功，为什么不直接投资你？”
“但风险很大，如果公司……”
“如果公司倒了，我们一起从头再来。”彭如燕握着他的手，“林强，我相信你。就像你当初相信我能做好产品一样。”
林强的眼眶发热。这个和他一起从白石洲走出来的女人，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最坚定的支持。
“谢谢你，如燕。”
“夫妻之间，不说谢。”
那一夜，两人聊到很晚。彭如燕认真看了英科导航的财务报表和商业计划书，提出了很多专业的建议——她所在的公司也是创业公司，对融资、对赌这些事很了解。
“对赌协议可以签，但条件要谈，”她说，“盈利时间可以放宽，股份稀释不能太多。另外，要有保护创始人的条款，比如业绩不达标可以赎回股份，而不是直接让出控股权。”
这些建议很专业，林强一一记下。他突然发现，彭如燕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刚来深圳、需要他照顾的小姑娘了。她在自己的领域里成长得很快，现在甚至能给他提供帮助。
七月下旬，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张志伟兴奋地冲进林强办公室：“林总，数据爆了！”
“什么数据？”
“‘第一道光’的‘路况社区’功能！”张志伟打开后台，“用户上传的实时路况信息，每天超过五千条！而且准确率很高，比我们自己的采集车数据还及时！”
林强看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用户提交信息——某路口事故、某路段拥堵、某停车场空位……这些由普通用户贡献的数据，构成了一个鲜活的城市交通图谱。
“更重要的是，”张志伟调出另一份数据，“这些活跃用户，每天打开App的次数超过八次，平均使用时长超过二十分钟。黏性非常高！”
林强眼睛亮了。这意味着，“第一道光”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导航工具，而是一个有社区属性的平台。这正是百搜地图暂时没有的。
“马上基于这些数据，优化我们的路径规划算法，”林强说，“另外，策划一个‘路况达人’活动，给贡献优质信息的用户奖励。”
“已经在做了，”张志伟笑着说，“我们准备和加油站合作，用加油券作为奖励。”
就在这时，赵启明也带来了好消息：“林总，车厂那边有动静了！”
“怎么说？”
“马副总私下联系我，说对我们的‘车机互联’方案很感兴趣，但他需要说服采购部和老板。”赵启明压低声音，“他暗示，如果我们能拿到一家知名机构的投资，或者有重大的技术突破，会更容易通过。”
这是一个信号。马副总愿意透露内部消息，说明方案本身没问题，问题出在其他方面——可能是价格，可能是品牌影响力，可能是风险考量。
“知名机构的投资……”林强沉吟，“如果我们能拿到红树或者IdG的投资，车厂那边肯定更放心。”
“但那些顶级机构，看得上我们吗？”赵启明怀疑。
“试试看，”林强说，“我们有用户数据，有技术创新，有明确的商业模式。为什么不试？”
说干就干。林强让张志伟整理了一份精美的商业计划书，重点突出了“第一道光”的用户数据和社区价值，以及“车机互联”的技术前景。然后，他通过章若英的关系，约见了红树资本的一位投资总监。
见面安排在南山区的一家咖啡馆。投资总监姓徐，三十多岁，穿着休闲但考究。
“林总，你们的故事我听说了，”徐总开门见山，“从华强北柜台到科技园，很励志。但我想知道，你们的核心竞争力到底是什么？”
林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手机，打开“第一道光”：“徐总，您看这个。”
他演示了路况社区功能，展示了用户上传的实时信息：“这些数据，百搜没有，高图没有。我们通过社区运营，建立了数据壁垒。”
又演示了“车机互联”的原型：“这个方案，我们比博世、哈曼早了至少半年。如果能在车厂落地，会是颠覆性的。”
徐总看得很认真，问了很多技术细节和市场问题。最后他说：“林总，你们的思路不错。但现在是2009年，金融危机还没结束，投资很谨慎。我需要看到更明确的盈利路径。”
“我们计划明年推出会员服务，”林强说，“基于路况数据和驾驶行为分析，给用户提供增值服务。同时，车载硬件业务已经开始盈利。”
“车载硬件毛利多少？”
“15%左右。”
“太低了，”徐总摇头，“制造业的宿命。我更看好你们的互联网业务，但需要看到更快的增长。这样吧，你们回去做个详细的财务预测，我们内部讨论一下。”
虽然没有当场答应，但至少愿意继续谈，这已经是好兆头。
离开咖啡馆，深圳的夕阳正好。林强走在科技园的林荫道上，看着周围一栋栋玻璃幕墙大楼，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五年前，他第一次走进科技园时，觉得这里高不可攀。现在，他在这里有了自己的公司，在和红树这样的顶级机构谈投资。这中间的路，走了整整五年。
手机响了，是彭如燕。
“谈得怎么样？”
“还行，愿意继续谈。”
“那就好。对了，跟你说件事，”彭如燕的声音有些犹豫，“我爸妈想过来住一段时间，看看孩子。你看……”
林强知道彭母对他还有意见，这次来恐怕不会太愉快。但他还是说：“来吧，应该的。房子够住，你安排就行。”
“谢谢你，林强。”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挂了电话，林强深吸一口气。家庭，事业，两边都要顾，两边都要好。这就是成年人的责任。
七月的最后一天，财务总监告诉林强，工资款准备好了，但供应商的货款还要再拖一拖。
“能拖多久？”
“最多半个月。八月中旬必须付，不然会影响后面的供货。”
半个月。林强算了一下，如果彭如燕的投资能到位，红树资本那边能有进展，车厂订单能下来，也许能撑过去。
但这些都是“如果”。
晚上，林强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科技园的夜景。那些亮着灯的窗户里，有多少人和他一样，在为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拼尽全力？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因为停下来，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而向前走，至少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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