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木门轴又该上油了，“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带进来一股裹着雪粒子的寒风。陈砚之正低头用戥子称着当归，抬头看见进来的是住在胡同口的王大爷，裹着件旧棉袄，脖子缩着，手里还攥着个热水袋，脸色发青。
“小陈大夫，小林大夫，”王大爷搓着手，往屋里凑了凑，哈出的白气在胡子上结了层霜，“这老寒腿又犯了，昨儿夜里雪下得大，我起夜时没注意，踩了块冰，当时就觉得膝盖‘咯噔’一下，现在动都动不了，一弯就钻心疼。”
林薇正整理着针灸针，闻言放下手里的活计，扶王大爷坐到诊凳上：“大爷，您先别动，我看看。”她轻轻掀起王大爷的裤腿，膝盖处又红又肿，用手一按，能感觉到里面像是有水似的，“这是急性滑膜炎，里面有积液了。”
陈砚之放下戥子，过来搭了搭脉，又看了看王大爷的舌苔：“脉沉迟，舌苔白腻，是风寒湿邪困住了关节。大爷，您是不是前几天就觉得膝盖发僵，没当回事？”
王大爷叹口气：“可不是嘛，天一转冷就发僵，我以为是老毛病，贴了两贴膏药就没管，谁知道昨儿一摔……”
“这就像冬天的水管子，”坐在门口烤火的爷爷磕了磕烟袋锅，接过话头，“本来就冻得硬邦邦的，你再猛一使劲掰，可不就裂了缝、积水了？得先把里面的水放出来，再慢慢焐热了才行。”
王大爷听得连连点头：“还是爷爷说得明白！那您看这水咋放？”
林薇拿出消毒好的针具：“大爷，我先用针把积液引出来，不然光靠吃药，里面的水消得慢。”她找准膝盖周围的几个穴位，消毒后，细长的银针快速刺入，手法轻柔地捻转着，“这几针扎下去，能让积液往针眼这边聚，等会儿用个小针头抽一下就行，不疼的。”
王大爷看着林薇的动作，紧张得攥紧了热水袋，可针尖扎进去，只觉得酸麻，倒真不怎么疼，反而膝盖处那股胀得发紧的感觉松快了些。“哎？还真舒服点了！”
陈砚之在一旁配药，一边称药一边说：“积液抽出来后，还得靠汤药把风寒湿邪赶出去。我给您用独活10克，这药专走下肢，能把膝盖缝里的寒气往外拔，就像拿小刷子把关节缝里的冰碴子扫出来；再加桑寄生15克，补肝肾、强筋骨，好比给松动的关节加个固定的支架；秦艽10克，能祛风除湿，让气血在关节里转起来，不淤着；最后加6克甘草，调和药性。”
他顿了顿，又补充：“对了，您这情况得加味生姜，不用切片，拍碎了放进去一起煎，生姜能散寒，就像给关节裹上层暖水袋，里外一起热乎。”
林薇这时已经用注射器抽出了半管淡黄色的积液，王大爷顿时觉得膝盖轻了不少，能稍微活动了。“小林大夫这针真神！”他赞道，“抽完感觉膝盖里像少了块石头似的。”
“这才刚开头，”林薇笑着起了针，用棉球按住针眼，“等会儿我再给您在膝眼、阳陵泉这几个穴位扎几针，巩固一下。针灸能通经络，让气血走得更顺，药效也能跟着到得更快。”
王大爷看着陈砚之包药，又问：“小陈大夫，这药得熬多久？有啥忌讳不？”
“药得先泡半小时，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熬够40分钟，倒出药汁再加水熬第二遍，两次的药混在一起，分早晚喝。”陈砚之把药包好递给王大爷，“别吃生冷的，也别沾凉水，晚上睡觉前用艾叶煮水泡脚，艾叶能温经散寒，跟药里的生姜搭着，好比给腿上再盖层厚棉被，暖得透透的。”
“哎！记住了！”王大爷接过药包，又看向爷爷，“爷爷，您再给说道说道，我这腿以后咋保养？总不能老来麻烦小陈大夫和小林大夫。”
爷爷笑了，往火盆里添了块炭：“保养啊，就像给自行车上油——天儿冷了就早点穿棉裤，别等冻透了才加衣裳；平时多揉揉膝盖，让气血活泛点；阴雨天别往外跑，就像自行车怕淋雨生锈，你这老腿也怕潮寒气。”
“对对对，”王大爷连连点头，“我家那辆老自行车，就是因为去年冬天没擦油，开春锈得蹬不动了，看来这保养真是一个理儿！”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孩子约莫三岁，脸蛋通红，咳嗽得厉害，一声声像小猫叫。“陈大夫，林大夫，您看我家娃，咳了三天了，晚上咳得没法睡，还总说肚子疼。”
陈砚之让媳妇把孩子放在诊床上，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不发烧，又看了看舌苔，舌尖红，苔薄黄。“孩子是不是总喊嗓子痒？咳起来一阵一阵的，像被啥呛着似的？”
“是啊是啊！”媳妇急忙点头，“尤其刚睡着那会儿，咳得最凶，还说肚子疼，有时候咳得厉害了能把吃的奶都吐出来。”
爷爷在一旁瞅了瞅孩子：“这娃是肺热，你看他脸蛋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就是肺里有火。咳嗽带得肚子疼，是因为咳得太厉害，震着肠子了，就像你使劲晃一个装满水的袋子，里面的水晃得太凶，袋子都得跟着疼。”
陈砚之点头：“爷爷说得对。孩子这是风热犯肺，得用清肺止咳的药。我给开桑菊饮加减——桑叶6克，菊花6克，这俩是清肺热的主力，好比给肺里扇扇风，把火吹小；杏仁5克，能降气止咳，就像把嗓子眼里的痒劲儿压下去；桔梗5克，宣肺化痰，让痰能顺顺当当咳出来；再加3克炒莱菔子，既能消食，又能治肚子疼，孩子咳得厉害，多半是咳得肠子拧着了。”
他把药方递给媳妇：“这药熬的时候放两颗冰糖，孩子爱喝。熬15分钟就行，别太久，免得药劲儿跑了。”
林薇这时已经取了银针，在孩子的肺俞、膻中穴轻轻扎了两针，手法极轻，孩子刚咧嘴要哭，针已经扎好了。“这两针扎下去，能帮着清肺气，咳嗽能轻点，肚子也能舒服些。”
媳妇看着孩子不怎么咳了，松了口气：“太谢谢你们了！刚才来的路上，娃还咳得直打挺，现在看着好多了。”
“回去给孩子多喝温水，别吃零食，尤其别给吃糖，”陈砚之叮嘱道，“糖生痰，就像给肺里的火添柴，好得慢。”
爷爷又接话：“给娃熬点梨水喝，梨能润肺，就像给烧得太旺的炉子浇点凉水，别放糖啊，原汁原味最管用。”
年轻媳妇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葆仁堂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药碾子被陈砚之转得“咕噜”响，空气中飘着当归、桑菊的清香，混着爷爷烤火的炭火气，暖融融的。
林薇收拾着针具，对陈砚之说：“刚才那孩子的咳嗽，扎完针明显轻了，看来针药配合，确实比单打独斗强。”
陈砚之点点头，称起下一味药：“是啊，就像王大爷的腿，光抽积液不行，得靠汤药把风寒赶出去；光喝药也慢，得靠针灸通经络。这治病啊，就像修东西，得里里外外都照顾到，才能好得彻底。”
窗外的雪粒子还在飘，但葆仁堂里，因为这一老一小的病患，因为这恰到好处的药与针，因为爷爷那些熨帖的比喻，始终透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就像陈砚之说的，生姜驱寒，艾草暖身，好的药、巧的针，加上贴心的话，都是能熨帖人心的暖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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