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吊炉里煨着药,咕嘟咕嘟的声响混着药香漫出来,把玻璃窗上的哈气熏得更浓了。陈砚之正低头用铜碾子轧着山药片,碾盘转得慢悠悠,粉末簌簌落在瓷盘里,像堆细雪。
“小陈大夫,小林大夫,”门口的棉帘子被掀开,带进股冷风,张奶奶扶着门框直喘气,手里攥着块手帕,“您瞅瞅我这嘴,又烂了,吃饭都疼,这都快半个月了。”
林薇赶紧扶她到里屋坐下,撩开她的嘴唇瞧了瞧:“奶奶,您这口腔溃疡犯得厉害啊,舌头上、牙龈上都是小白泡,是不是最近总熬夜?”
张奶奶叹口气:“可不是嘛,孙子高考,我这心揪着,夜里总睡不着,就想给他煮点夜宵,烙几张葱油饼,烤几块红薯……”
“得,又往火上添柴呢。”爷爷端着杯热茶过来,往张奶奶手里一塞,“您这嘴烂,就像锅里的水烧干了,锅底糊得冒烟——心火太旺,把嘴里的皮肉都烤焦了。”
陈砚之停下碾药的手,接过话:“张奶奶,您伸舌头我看看。”张奶奶依言照做,舌尖红得发亮,舌面还有几道裂纹。“舌尖属心,红成这样,心火明摆着旺。您这情况,得清热泻火,但又不能太猛,您年纪大了,身子虚,猛药扛不住。”
他转身打开药柜,手指在抽屉上敲了敲:“黄连3克,这药能清心火,就像给烧红的锅底浇点凉水,但量不能多,多了怕您拉肚子;再加麦冬10克,滋阴润燥,好比给干得冒烟的土地洒点露水,免得光泻火把津液也烧干了;玉竹12克,跟麦冬搭着,能润喉咙、养脾胃,您最近肯定没胃口吧?”
张奶奶连连点头:“可不是!咽口唾沫都疼,哪吃得下东西。”
“所以还得加点山药,”陈砚之指了指碾盘里的山药粉,“刚才我碾的就是这个,山药能健脾养胃,性子温,就算您没胃口,煮成糊糊也能咽下去,就像给虚弱的身子搭个小支架,慢慢把力气撑起来。”
林薇这时已经拿出了银针,在灯上烤了烤:“奶奶,我再给您扎几针,加快点好。”她选了劳宫穴和少府穴,都是清心火的穴位,银针轻轻刺入,张奶奶只觉指尖一麻,嘴里那股灼痛感竟淡了些。“这针就像给心里的火苗开个小天窗,让火气顺着针眼冒出去点。”
“那我这药咋熬啊?”张奶奶看着陈砚之包药,又问,“是不是跟平时一样,三碗水煮成一碗?”
“对,但有个讲究,”陈砚之把药包好,又取了一小包山药粉递过去,“黄连太苦,您熬的时候放两颗蜜枣,既能挡点苦味,又能补点气血。另外这山药粉,您别跟药一起煮,等药熬好了,倒在药汤里搅成糊糊,温温乎乎喝下去,肠胃能受得住。”
爷爷在一旁补充:“就像熬粥似的,先煮药汤当汤底,最后撒把山药粉勾芡,又治病又当饭,一举两得。”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个小伙子,捂着肚子直皱眉:“陈大夫,我这肚子拧着疼,还老跑厕所,昨天吃了顿火锅,今天就成这样了。”
陈砚之让他坐下,按了按他的肚子,小伙子疼得“哎哟”一声。“大便是不是又稀又臭?”他问。小伙子点头如捣蒜:“是啊!跟拉水似的,还带着股酸臭味。”
“这是吃坏了肚子,湿热积在肠子里了。”陈砚之转身抓药,“火锅又辣又油,好比往肠子里倒了盆热油,不闹肚子才怪。我给您用葛根15克,这药能把肠子上的黏膜护住,像给内壁贴层保护膜;黄芩10克,清热燥湿,对付这种拉肚最管用;再加10克白扁豆,健脾化湿,不让湿气在肠子里积着。”
林薇这时已经在他足三里穴扎了针,手法又快又稳:“这针扎下去,能止住肠子的‘抽筋’,您试试,是不是没刚才那么疼了?”
小伙子吸了口气,还真觉得那股拧着的劲儿松了:“哎?真好多了!小林大夫这针比止疼药还快!”
“光快不行,得去根。”陈砚之把药包好,“这药熬的时候加三片生姜,拍碎了放进去,能温胃,免得药太凉伤了脾胃。记住,熬好后趁热喝,喝完躺会儿,让药劲儿在肚子里慢慢转。”
他顿了顿,又叮嘱:“这两天别吃别的,就喝白粥,好比给发炎的肠子放个假,等养好了再琢磨吃的。”
小伙子刚走,卖菜的王婶又挤了进来,手里还拎着把菠菜:“小陈大夫,您看我这手,开春就脱皮,一层接一层地掉,摸上去糙得像砂纸。”她伸过手来,手背的皮肤干红,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泥土。
“这是血热生燥,”陈砚之拉过她的手看了看,“您天天凌晨去批菜,风吹日晒的,津液都被耗干了,皮肤就像久旱的地,裂得一道一道的。”
他转身抓药:“生地15克,凉血滋阴,给皮肤补点‘水分’;丹皮10克,清血热,好比给发烫的皮肤扇扇风;再加玄参12克,既能清热又能润燥,让皮肤能锁住点津液。这三味药一起熬,就像给干地浇场透雨,慢慢能润过来。”
林薇这时取了瓶药膏,往王婶手背上抹了点:“这是我用凡士林和当归油调的,您晚上睡前涂上,再戴个手套睡觉,就像给手盖层被子,药效能闷进去,好得快。”
王婶闻了闻药膏,一股淡淡的药香:“还是你们想得周到!我那口子总笑我手像老树皮,这下能让他见识见识!”
爷爷在门口收拾菜筐,闻言笑道:“这治病啊,就像侍弄菜园子——旱了浇水,涝了排水,虫子多了除虫,缺肥了施肥。小陈管配‘肥料’,小林管‘除虫’,搭配着来,菜园子才能长得旺。”
陈砚之碾着新取的药材,林薇整理着针具,药香混着窗外的菜香飘进来,葆仁堂里的时光慢悠悠的,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妥帖。就像那锅在吊炉里煨着的药,咕嘟咕嘟,熬着熬着,就把日子熬得又暖又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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