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太子妃寝殿内的烛火晃了晃。
昭凰缓缓收针,最后一枚银针从婉瑜心口拔出时,带出一缕极细的黑气。那黑气在空中挣扎扭曲,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最终消散无形。
榻上,婉瑜灰败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也从微弱断续变得平稳绵长。只是她裸露的手臂脖颈上,那些蛛网状的黑斑仍未消退,只是停止了蔓延。
“毒已暂时封住,不会危及性命。”昭凰拭去额角的汗,声音透着疲惫,“但毒素侵入胎元过深,胎儿……怕是受了损伤。”
崔皇后紧紧握着儿媳的手,颤声问:“孩子还能保住吗?”
“需精心调养,每日行针驱毒,辅以汤药温补。”昭凰坐到桌边提笔开方,“但即便保住,出生后也恐体弱多病,需用珍稀药材养护数年。”
她落笔写下“雪莲蕊”“凤凰血”“百年参”等药材,每一味都珍贵异常。太子站在一旁,看着药方,脸色铁青:“只要能救婉瑜和孩子,倾尽西凤国库又如何?”
昭凰抬眸看他:“皇弟,齐秀那边……”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沧溟煦推门而入,眉头深锁:“齐秀身上无蛊师印记。但她宫中搜出一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用绢帕包裹的玉佩。玉佩呈暗紫色,雕着北幽特有的狼图腾,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同心同德,永结盟好。
“这是北幽皇室的信物。”太子接过玉佩,指尖发颤,“去年北幽使臣来访时,曾赠予父皇与朝中重臣……齐秀怎会有?”
“她说是上月北幽密使暗中送来的。”沧溟煦沉声道,“密使传话说,北幽愿助她登上太子妃之位,条件是她日后成为西凤皇后时,需在两国盟约中倾向北幽。”
殿内一片死寂。
崔皇后猛地站起:“她认了?!”
“她只认收玉佩,不认下毒。”沧溟煦摇头,“说以为只是寻常结交,不知北幽有此野心。但就在搜宫时,她贴身侍女突然撞柱自尽,留下血书指认齐秀下毒。”
“血书何在?”昭凰问。
沧溟煦递上一方染血的丝帕,上面字迹歪斜:“奴婢受侧妃所迫,取南疆毒蛛炼蛊,害太子妃。今事败,唯有一死谢罪。”
昭凰接过丝帕细看,忽然道:“这血……颜色不对。”
“什么?”太子凑近。
“人死前呕出的血,因含胃液,该是暗红带褐。”昭凰将丝帕对着烛光,“这血却是鲜红——分明是死后才蘸血写的。”
沧溟煦神色一凛:“有人灭口栽赃?”
“但玉佩是真的。”太子握紧玉佩,指节发白,“北幽狼图腾,唯有皇室工匠能雕。齐秀若与北幽无勾结,此物从何而来?”
正僵持间,殿外忽然传来喧哗。一名太监连滚爬爬冲进来:“殿下!不好了!皇长孙突发高热,浑身起红疹,太医说……说像是中毒!”
“什么?!”太子霍然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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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里,奶娘抱着才两个多月大的皇长孙,哭得几乎昏厥。孩子小小的身子滚烫,脸上、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呼吸急促,哭声微弱。
昭凰快步上前诊脉,指尖刚搭上孩子腕脉,腹中便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这次不是愤怒,而是惊恐。
“别怕。”她心中默念,强迫自己凝神。
脉象浮数而滑,毒已入心经。她掀开孩子的襁褓,只见胸口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紫斑,正缓慢扩散。
“北幽‘赤焰砂’。”昭凰声音发冷,“此毒产于北幽火山口,触肤即中。中毒者高热起疹,十二个时辰内若不解毒,心肺俱焚而亡。”
“赤焰砂……”太子踉跄一步,“又是北幽之毒……齐秀!她竟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未必是她。”昭凰取出银针,快速在孩子心口周围下针封毒,“赤焰砂需火山口现采现用,无法久存。齐秀深居宫中,从何得来?且此毒霸道,下毒者若不小心沾染,自身也会中毒。齐秀若真下手,她此刻也该有症状。”
她转头吩咐白鹤:“取‘寒玉髓’来,研磨成粉,用雪水调敷。青鸾,将我药箱最底层那个青瓷瓶拿来。”
白鹤迟疑:“娘娘,寒玉髓性极寒,皇长孙才两个多月……”
“赤焰砂性烈如火,唯有用至寒之物相克。”昭凰手下不停,银针已封住孩子心脉要穴,“去取,快!”
药取来,昭凰亲自调敷。寒玉髓粉触肤即化,那紫斑的扩散速度果然减缓。孩子痛苦的哭声渐渐弱下去,转为细弱的呜咽。
太子看着这一幕,忽然转身往外走。
“皇弟!”昭凰急唤,“你去何处?”
“问她!”太子头也不回,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我要亲口问她,为何如此狠毒!”
沧溟煦欲阻拦,昭凰摇头:“让他去。有些话,总要当面说清。”
她继续为孩子施治,心中却纷乱如麻。齐秀或许骄纵,或许有野心,但虎毒不食子——一个母亲,真的会对亲生骨肉下如此毒手吗?
腹中的孩子传来一阵困惑的波动,仿佛也在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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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殿的门被猛地推开。
齐秀被软禁在此已三日,发髻微乱,面色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见太子闯入,她眼中亮起一丝光:“殿下,您信我了?”
“信你?”太子将那块北幽玉佩摔在她面前,“这你怎么解释?还有,铉儿中了赤焰砂之毒——除了你,还有谁能拿到北幽火山口的毒砂?!”
齐秀怔怔地看着玉佩,又抬头看太子,忽然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殿下以为,是我对铉儿下毒?”
“难道不是?”太子逼近一步,“你想用苦肉计洗脱嫌疑?还是……以铉儿的命来要挟孤,让孤保住你?”
齐秀的笑僵在脸上。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太子面前,仰头看着这个她爱了多年的男人,一字一句道:“耶律齐秀或许不够聪慧,或许曾因妒生恨,但绝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殿下若真如此看我,这多年情分……算我错付了。”
她眼中滚下泪来,却倔强地不肯擦去:“玉佩是有人暗中放入我妆匣的,我此前从未见过。至于赤焰砂——殿下不如去查查,近日宫中可有北幽使者到访?或是有谁……曾接触过北幽来使?”
太子被她眼中的绝望刺得心头一痛,但想到婉瑜躺在病榻上的样子,想到铉儿高烧的模样,那点心痛又化为怒火:“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证据?”齐秀惨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既然认定是我,那便治我的罪吧。只求……只求让我再见铉儿一面。”
“你想都别想!”太子拂袖转身,“从今日起,你便在此禁足。铉儿……孤会送到婉瑜宫中,由她抚养。”
“殿下!”齐秀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凄厉,“铉儿才两个多月,他离不开娘亲!您就算要罚我,求您别拿孩子……”
“放手!”太子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殿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齐秀瘫坐在地,望着那扇门,终于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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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皇长孙的毒暂时稳住,但高烧未退,仍需日夜看护。
昭凰刚松了口气,准备去看看婉瑜,就见太子抱着襁褓走进寝殿。他将孩子轻轻放在婉瑜床边,低声道:“婉瑜,铉儿以后便是你的孩子。你定会待他如亲生,是不是?”
婉瑜已醒,虚弱地睁着眼。她看着身边那个小小的、满脸红疹的孩子,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有痛,有恨,还有一丝……释然。
“殿下……”她伸手,指尖轻触孩子的脸颊,“他会代替我们的孩子,好好活着,是不是?”
太子握住她的手:“我们的孩子也会没事的,皇姐正在救治。”
“可太医说……胎元受损,即便生下,也恐难养大。”婉瑜的眼泪滑落枕畔,“若我们的孩子活不成……总要有个人,替他享受这世间的荣华富贵,替他孝敬父母……”
她忽然伸手,将铉儿的襁褓紧紧抱入怀中,力度之大,让昏睡中的孩子不舒服地扭动起来。
“婉瑜!”昭凰快步上前,“孩子还病着,不可如此!”
婉瑜却抱得更紧,眼中闪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皇姐,你说这是不是天意?我的孩子被害,她的孩子便送来抵命……不,是送来尽孝。铉儿会替我儿承欢膝下,会叫我母妃,会忘了那个害他亲娘的女人……”
“婉瑜!”太子也察觉不对,伸手要抱回孩子。
婉瑜却猛地躲开,将孩子护在怀中:“殿下既将他给了我,他便是我儿!谁也不能抢走!”
她的声音尖利,惊醒了怀中的孩子。铉儿哇哇大哭,脸上的红疹因挣扎而更显骇人。
昭凰按住太子的手,示意他冷静。她坐到床边,柔声道:“婉瑜,你看铉儿哭得多可怜。他才两个月大,又中了毒,正难受着。你抱得这么紧,他会喘不过气的。”
婉瑜怔了怔,低头看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手上的力道终于松了些。
昭凰趁机接过孩子,轻轻拍抚:“乖,不哭……舅母在呢。”
她将孩子交给赶来的奶娘,转头对婉瑜正色道:“铉儿是齐秀的孩子,也是太子的骨肉,更是西凤皇长孙。他的去留,该由陛下和殿下决断,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婉瑜望着空了的怀抱,忽然泪如雨下:“可我……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还在。”昭凰握住她的手,轻轻按在她小腹上,“他还在努力活着,等着见他的爹娘。你是他的母亲,你要坚强,要给他力量,而不是在这里争夺别人的孩子。”
掌心下,微弱的胎动传来。婉瑜浑身一颤,终于彻底崩溃,伏在床上痛哭失声。
太子将她搂入怀中,眼眶也红了。
昭凰退到一旁,看着这揪心的一幕,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腹部。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她的情绪,传来一阵温暖的抚慰,仿佛在说:娘亲,别难过。
沧溟煦走到她身边,轻声道:“累了吧?去歇会儿。”
昭凰摇头,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天快亮了。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朝臣那边?”
“嗯。”昭凰眼神凝重,“齐秀之事,恐已在朝中传开。那些本就反对异族妃嫔的老臣,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仿佛印证她的话,殿外隐约传来嘈杂声。一名太监慌张来报:“殿下,宁老太傅带着十余位朝中重臣,跪在御书房外,请求陛下……处置异国妖妃,以正国本!”
太子脸色一沉,正要起身,昭凰按住他。
“我去。”她缓缓站起,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此事关乎四国盟约,更关乎无辜性命。我是西凤公主,亦是东溟皇后——有些话,由我来说最合适。”
沧溟煦握住她的手:“我陪你。”
昭凰看着他眼中的支持,微微一笑:“好。”
两人携手走出寝殿。晨光刺破云层,洒在宫道上,也将前方的路照得清晰——那是一条布满荆棘、却不得不走的路。
而身后殿内,婉瑜的哭声渐弱,转为压抑的抽泣。她手仍按在小腹上,眼中却不再有疯狂,只剩下深切的痛与茫然。
奶娘抱着铉儿轻声哄着,孩子脸上的红疹在晨光中愈发刺目。这个才来到世间两个多月的婴孩,还不知自己已被卷入怎样的漩涡。
宫墙之外,老臣们的跪谏声隐约传来。新的一天,西凤皇城注定不会平静。
昭凰踏出殿门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内殿方向,轻声对腹中的孩子说:“你看,这世间人心,有时比最难的病症还复杂。但娘亲相信,只要心存善念,真相终会大白。”
腹中传来一下坚定而温暖的回应。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沧溟煦的手,朝着御书房的方向,稳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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