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牧羊人转过身，一张被风霜雕刻得跟石头一样的脸，终于完全暴露在镜头前。
他没看陈元。
那道视线穿透了空气，越过陈元，像两枚冰冷的钉子，死死钉在了那辆破破烂烂的菲亚特熊猫上。
更准确地说，是钉在车里那三个脸色煞白，像受惊兔子一样的人身上。
他手里的公羊角小刀，在指间不紧不慢地转着。阳光下，刀锋每次翻转，都闪过一道刺眼的寒光。
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车里的小李，看到对方手里那把跟自家老大同款、但明显更野更凶的刀，再对上那充满原始敌意的眼神，大脑里紧绷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完了！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荒山野岭，拦路，亮刀……下一步就是劫财劫色了！
财我没有，色……他这口味应该没这么重吧？！
“哥！救命啊！他要撕票了！”小李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缩在座椅后面，压低声音哭嚎，“哥！是先撕我还是先撕羊啊？我能不能排在羊后面？！我肉少，还柴！”
丁晓曼和江语希也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两人死死抓着车门，连呼吸都忘了。这牧羊人身上散发的，不是城里混混那种虚张声势的狠，而是一种属于荒野的，与天搏命练出来的，冷酷又生猛的野性。
然而，车外的陈元，依旧面不改色。
他既没后退，也没像小李想的那样，立刻掏出信物小刀大喊“自己人”。
他就那么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迎着那几乎能把人戳穿的审视。
山风吹过，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羊群身上浓重的膻味。
突然，陈元开口了。
他说的不是意大利语，而是一种发音古怪、带着特定节律的语言。那是一句古老的撒丁岛方言谚语，是旧时牧羊人在荒野中相遇时，确认彼此没有敌意的暗号。
“愿你的羊羔肥壮，愿你的奶酪飘香。”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石头雕的牧羊人，转动小刀的手指，第一次停顿了。
他那刀锋般锐利的视线，终于从车上移开，真正落在了陈元身上，开始重新打量这个东方面孔的年轻人。
敌意稍减，但警惕更甚。
“外乡人，你懂的不少。”
牧羊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说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意大利语。
他收起那审视的眼神，粗糙的手伸出，指了指身后那片白色的羊海。
“我的羊，丢了一只刚出生的小黑羊。”他的语气硬邦邦的，不带任何感情，“找到它，你们才能过去。”
刁难！赤裸裸的刁难！
上千只白色绵羊挤在一起，咩咩的叫声汇成一片噪音海洋，那股混合着尘土和羊膻的气味，熏得人头晕脑胀。要在这种情况下找一只刚出生、小猫大小的黑色羊羔？
这简直是大海捞针！
直播间瞬间就炸了。
【我靠！新手村任务直接来了！还是地狱难度的！】
【上千只白羊里找一只小黑羊？这不比玩《羊了个羊》还费眼？牧羊人版《大家来找茬》？】
【李哥，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找不到就准备留下来给人家放羊抵债吧！我看你挺有天赋的！】
【这牧羊人好帅啊！又野又酷！我的菜！主播快把他联系方式给我要来！】
陈元没有立刻回答，更没有冲动地闯进羊群里。
他微微眯起眼，视线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四周环境。
这里的地形很复杂，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是长满低矮带刺灌木的斜坡。羊群被拦住，显得有些骚动，大部分都挤在路中央，但有些离群的，正在边缘啃着灌木。
刚出生的小羊，胆小，体弱，不可能跑远。它最有可能的下场……就是被焦躁的羊群挤到角落，或者受惊躲了起来。
陈元的视线，最终锁定在不远处一处陡峭的岩石缝隙中。
就在这时，车里的小李已经被恐惧逼疯了。
他看陈元半天没动静，以为自家老大也被这地狱级任务给难住了。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老大负责智取，我负责……我负责出其不意！
小李脑子一热，准备下车发挥口才，劝说老大“好汉不吃眼前亏，破财消灾算了”。
他颤颤巍巍地推开车门，一条腿刚迈出去，脚下一软，“哎哟”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
他就像一个被保龄球砸中的瓶子，顺着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噗通！”
一声闷响。
小李非常精准地，一头栽在了那处岩石缝隙的下方，脸朝下，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扬起一片呛人尘土。
整个世界，安静了。
风停了，羊不叫了，连直播间的弹幕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所有人和羊的视线，都聚焦在那个趴在地上，以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不停抽搐的“滚地葫芦”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显然惊动了什么。
“咩……”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恐惧颤音的小羊叫，从那石缝深处，怯生生地传了出来。
找到了！
陈元眼神一凝，几乎在叫声响起的瞬间就动了。
他快步上前，看都没看还在地上哼唧的小李，在那堆乱石中拨弄了几下，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抱出了一只浑身漆黑、正在瑟瑟发抖的羊羔。
那小家伙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被刚才小李那惊天动地的一滚吓得不轻，正无助地往陈元怀里钻，寻找一丝安全感。
【卧槽！神级助攻！李哥这一滚，滚出了新手村任务的关键道具！】
【我宣布，小李不是牛马，他是祥瑞！是锦鲤！是献祭流寻宝鼠！】
【李哥：谢邀，人在撒丁岛，刚滚下山坡，感觉自己为团队立下了汗马功劳，今晚必须加鸡腿！】
陈元抱着小羊，无视了那个满身是土、正龇牙咧嘴往上爬、还不知道自己刚刚立下奇功的小李，一步步走回到那沉默的牧羊人面前。
牧羊人看着他怀里完好无损的小羊羔，又低头瞥了一眼那个形象狼狈的“滚地葫芦”，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憋笑。
他默默接过小羊羔，抱在怀里，用那双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轻柔地安抚着。
然后，他收起那把公羊角小刀，插回腰间的皮鞘里。
他对着陈元，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个字也没说。
但他转过身，举起那根粗重的牧羊杖，往地上一顿！
“嗬！”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喝。
那堵得水泄不通的白色羊墙，仿佛听到了号令，奇迹般地开始向两边涌动，硬生生在山路中间，为菲亚特熊猫让出了一条刚好能通过的狭窄通道。
第一道考验，通过。
陈元转身回到车上，关上车门。
“哥！你太牛逼了！这都能找到！”小李刚爬回后座，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自己丢人行为的懊恼，完全没意识到关键点。
丁晓曼和江语希看着陈元的侧脸，眼里全是小星星，那已经不是崇拜了，简直就是仰望神明。
“开车。”陈元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吩咐。
菲亚特熊猫发出“突突”的声响，小心翼翼地从那条由羊群组成的通道中穿过。
就在车头与那牧羊人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个男人再次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陈元的耳朵里。
“山里的规矩，不止这一条。”
“见到了领袖，告诉他，安杰洛问好。”
陈元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
安杰洛。
他得到了一个名字。
这不仅仅是一次放行，更像是一次传话。这个叫安杰洛的牧羊人，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他发动汽车，没有回头，径直向前开去。
身后的羊群重新合拢，那个叫安杰洛的牧羊人和他的羊群，很快就消失在了后视镜里。
“哥，他刚才跟你说啥了？”小李好奇地探过头。
“他说，”陈元一本正经地看着前方，“谢谢你的驴打滚，帮他找到了羊。”
“啊？”小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我……我那是脚滑！”
车里的气氛，因为这句玩笑，瞬间轻松了下来。
然而陈元的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安杰洛……这趟旅程，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入。他们的一举一动，或许早就在这片古老土地的注视之下了。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
破旧的菲亚特熊猫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地图上的一个小点——奥洛拉伊（ollolai）。
这是一个建在山坳里的古老村庄，所有的房子都由灰黑色的石头建成，狭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时发出呜呜的声响。
整个村子，都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死寂。
陈元把车停在村里唯一一家亮着灯的建筑前。那是一家小旅馆，门口挂着一个手写的木牌“Albergo”。
昏黄的灯光从唯一的窗口透出，像黑夜里一只孤独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这几个不速之客。
“今晚，我们住这。”
陈元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潮湿石墙和壁炉烟火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知道，当他们踏入这个村庄的这一刻，第二道考验，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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