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最古老的石屋,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安静地吞噬着时间和光线。
屋内,空气凝滞,唯有火塘里的木柴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
一个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人,像一尊被岁月风干的木乃伊,一动不动地坐在火塘边。他就是安杰洛的父亲,这个村庄的长老。
安杰洛走上前,将那把公羊角小刀恭敬地呈上,然后便默默退到一旁,像影子一样融入黑暗。
长老没有看小刀。
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整个石屋,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是一种无声的考验,一种属于山野的、最原始也最熬人的方式,考验着这个外来者的耐心与诚意。
陈元看懂了。
他既没有焦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屋子中央,目光平和地注视着火塘里跳动的火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屋外的天色彻底黑透,火光映照在几人的脸上,忽明忽暗。在外面等候的小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丁晓曼和江语希也紧紧挨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
那尊“石像”,终于动了。
长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他那双浑浊的双眼,拿起那把公羊角小刀,用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刀柄上的家族徽记。
“玛利亚……”
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古井深处传来,带着穿透岁月的沙哑和冷漠,“她还活着?”
“是的,我们在罗马见到了她。”陈元不卑不亢地回答。
长老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讥讽和不屑:“一个为了男人背弃血脉和传统的女人,她的信物,在这里,一文不值。”
话音未落,他手一扬!
那把公羊角小刀,竟被他直接丢进了身前熊熊燃烧的火塘里!
“嘶——”
火焰瞬间舔舐着羊角,发出一阵刺鼻的焦臭味。
“父亲!”安杰洛脸色剧变,下意识想上前,却被长老一个严厉的眼神死死盯在原地。
这一举动,彻底点燃了直播间的怒火!
【我草!这老头太过分了吧!这可是信物啊!说扔就扔?】
【倚老卖老!什么狗屁长老!我看就是个老顽固!封建余孽!】
【主播!怼他!不能惯着他这臭毛病!大不了不吃了!】
屋外的三人也听到了动静,小李气得直跳脚,差点就想冲进去跟老头理论。
然而,陈元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地走上前。
在安杰洛和长老惊骇的注视下,他竟然直接伸出自己的右手,毫不犹豫地探进了那片熊熊燃烧的火塘!
“哥!”
“陈元!”
屋外的江语希和丁晓曼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
火焰瞬间吞噬了他的手掌,一股烤肉的焦糊味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陈元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硬生生地从火焰中,将那把已经烧得滚烫通红的小刀,重新抓了出来!
他摊开手掌。
那只手,已经被烧得焦黑一片,皮肉翻卷,惨不忍睹。
而那把烙印着家族徽记的小刀,被他死死地攥在掌心。
鲜血混着烧焦的皮肉,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整个石屋,死寂得可怕。
长老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波动。他死死盯着陈元那只几乎被烧废的手,又看看他那张没有一丝痛苦表情的脸。
“你……不怕?”长老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信物,是老奶奶对我们的信任,是安杰洛先生对我们的善意,也是我们对这趟旅程的承诺。”陈元的声音很平静,每一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石屋的死寂里,“它不应该被火焰吞噬。”
他抬起那只废掉的手,无视那钻心的剧痛,将小刀重新递到长老面前。
“现在,它还值钱吗?”
这已经不是在讲道理了。
这是在用血,在用最原始的自残,来换取一个对话的资格!
以血还血!以火炼心!这是比山里规矩更古老的规矩!
长老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东方人,对方身上有一股他从未见过的狠劲。那不是山里人与生俱来的野性,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为了某个目标可以不惜一切的决绝。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你赢了,外乡人。”
他疲惫地对安杰洛示意:“带他去包扎。然后,告诉他‘母亲’的规矩。”
说完,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耗尽了他所有心神,再次变回了那尊风干的石像。
安杰洛立刻上前,扶着陈元走出石屋。
“哥!你疯了!你的手!”小李等人一拥而上,看到陈元那只焦黑的手,吓得脸都白了,丁晓曼和江语希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没事,小伤。”
陈元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此刻,他只感觉一股奇异的暖流正在伤处缓缓流动,快速修复着破损的组织,抵消着那锥心刺骨的疼痛。
【小伤???哥,你重新定义了“小伤”这个词!】
【手都快烤熟了你管这叫小伤?主播对自己是真狠啊!我看着都疼!】
【这才是真男人!为了承诺,说到做到!粉了粉了!】
安杰-洛拿来一盆清澈冰凉的山泉水和一些捣碎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草药,熟练地为陈元清洗伤口,敷上药,再用干净的麻布一层层包扎起来。
“我父亲……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家族的传统。”安杰洛一边包扎,一边低声解释,“你通过了他的考验。”
“考验?”小李在一旁愤愤不平,“这哪是考验,这简直是谋杀!神经病啊!”
陈元却摇了摇头,对小李说:“不,这是尊重。他用最严酷的方式,给了我一个证明自己决心的机会。”
包扎完毕,安杰洛领着他们来到另一间石屋。
“你们想见‘母亲’,可以。”安杰洛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神圣,“但在此之前,你们必须遵守最后一个规矩。”
“什么规矩?”丁晓曼紧张地问。
“必须吃下我们家族为尊贵客人准备的‘圣餐’。”
“圣餐?是烤全羊吗?还是炖羊肉?”小李一听吃的,眼睛瞬间亮了,暂时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安杰洛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让陈元感到有些熟悉的笑容。
“不。”
他推开了石屋的门。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发酵酸臭和腐败气息的味道,像一堵无形的墙,瞬间拍在了所有人脸上!
小李只闻了一下,胃里瞬间翻江倒海,当场就“哇”的一声,捂着嘴冲到外面吐了个天昏地暗。江语希和丁晓曼也被熏得连连后退,眼泪都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陈元强忍着不适,定睛看去。
只见屋子中央的石桌上,摆放着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块巨大的佩克里诺羊奶酪,但它的表面已经完全被腐蚀,变得黏软,上面布满了成千上万只密密麻麻、还在微微蠕动的白色半透明小虫子——卡苏马苏,活蛆奶酪!
第二样,是一盘黑乎乎的东西。它是用羊的各种内脏,包括胃、肠、心、肝,全部剁碎后混合着羊血,再重新灌进羊胃里煮熟的食物,散发着猛烈的腥膻和血腥味——撒丁岛血肠!
而第三样,也是视觉冲击最可怕的。
那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罐,里面浸泡着一颗完整的,还带着浑浊眼珠子的……羊头!
“这是……水煮羊头(testa in cassetta)。”安杰-洛的声音幽幽传来,如同地狱的导游。
“这三样,是我们撒丁岛牧羊人最传统,也是最引以为傲的食物。你们四个人,必须每人选择一样,并且全部吃完。”
安杰洛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元那只被层层包扎起来的焦黑右手上。
“这是最后的考验。用你们的胃,来证明你们对我们文化的尊重。”
“否则,就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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