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串串红色的搜索指令在后台疯狂跳动,却在林夏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
屏幕上,“欠薪”两个字刚打出来,就像被看不见的橡皮擦抹过,瞬间变成了“劳动关系协调进展”。
“执行难”扭曲了几下,重组为“司法程序流转中”。
林夏端起手边的冷咖啡灌了一口,苦涩味在口腔蔓延。
视网膜上,蓝色的系统提示框正如瀑布般刷新:
【警告:检测到全局语义净化工程正在部署。】
【源头:行政辞令库V3.0更新。】
【目的:降低社会焦虑指数,切断负面情绪传导链。】
“连喊疼的权利都要没收吗?”
她没有去试图攻破那个庞大的屏蔽词库。
和算法硬碰硬是程序员的思维,而她是产品经理,她懂人性。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一条新指令下达给技术部:“启动‘原名回归计划’。既然文字会被替换,那就用声音。”
十分钟后,所有处于“审核中”或“调解中”的案件详情页发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页面不再是一片死寂的文字通报,一段自动播放的音频被植入了进去。
那是申报者亲自录制的语音。
没有配乐,没有修饰,全是带着喘息、哽咽或是压抑怒火的方言。
“老板开着大奔说没钱,让我把孩子奶粉停了。”
“法官说查不到资产,但我亲眼看见他把钱转给了小舅子。”
“欠条在手里,三年了,只换来一句‘再等等’。”
林夏特意让技术团队把音频播放器的关闭按钮做成了灰色——不可点击。
想看案件进度?可以。先听完这一分钟的“真话”。
隔壁工位上,阿哲正对着电脑屏幕冷笑。
“林总,你看这个。”他把平板递过来,屏幕上是一个做得花团锦簇的网页,某地人社局刚推出的“和谐用工指数”。
其中,“辖区内无群体性事件”被列为了最高权重的加分项。
只要没人闹事,就是满分和谐。
“这就是掩耳盗铃的数字化版本。”阿哲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手指飞快地在触控板上滑动,“既然他们有尺子,我们也有。”
一个名为“疼痛刻度尺”的h5页面,顺着联盟的私域流量池泼洒了出去。
这里不统计Gdp,不统计就业率,只统计具体的痛感:
“孩子学费断缴天数:__”
“父母慢性病药物中断次数:__”
“求职简历被‘已读不回’频次:__”
用户输入数据,系统生成一张漆黑的诊断单,上面只有红色的一个数值:“生存压力值:98%”。
阿哲看着后台裂变式增长的访问量,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朋友圈里有人转了,配文是‘原来我的痛苦还没达标,不配叫困难群众’。”
就在这时,顾沉舟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A4纸。
“有个法院的小年轻,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匿名发来个咨询。”顾沉舟把纸拍在桌上,“上头让他们写《涉民生案件舆情引导手册》,列了一堆‘不宜公开表述词汇’。他问我,怎么写才能既交差又不违背良心。”
林夏扫了一眼,那上面全是将被粉饰的真实。
“你怎么回的?”
“我给了他一份‘反向清单’。”顾沉舟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着寒光,“我告诉他,就把那些必须回避的词列出来,标注为‘需重点关注的公众知情核心’。”
清单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被执行人失联】——建议表述:暂时无法取得联系。
【资产转移至亲属名下】——建议表述:财产线索核查中。
【执行措施未落实】——建议表述:正在穷尽执行手段。
这张清单并没有被锁进抽屉。
几个小时后,一张照片在社交媒体疯传:某地执行局的办公室外墙上,这张清单被当作“工作规范”贴了出来。
路过的人拍下来,只为了看一眼那些被“建议表述”掩盖的真相。
舆论场的火还在烧,李曼那边的情绪却更沉重。
她刚处理完一封信。
一位母亲,儿子讨薪被打断了三根肋骨,换来的官方通报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肢体冲突中双方均有责任”。
“他们把暴力叫‘冲突’,把受害叫‘责任’。”李曼红着眼眶,在群里发布了新公告,“从今天起,我们的案件不接受官方编号。”
“一句话命名权”行动开始了。
受害者家属开始拥有给事件命名的权利。
不再是“xx劳资纠纷案”,而是——
《王建国在工地被打断肋骨之夜》
《李小花父亲消失的第三十七天》
《那个承诺年底结清的人跑路了》
这些名字像一个个电子铭牌,被死死钉在联盟App的案件页面顶部。
有家属留言:“至少现在搜这件事,跳出来的不再是那四个字‘纠纷化解’,我觉得我儿子挨的打,被人记住了。”
天色渐晚,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掩盖了无数阴影里的苟且。
陈导发来了一段刚剪好的视频。
素材来自某街道办门口的监控。
画面里,几个工作人员正拿着铲刀,费力地铲除墙上张贴的“反击者联盟”海报——那是之前的“石头记债”行动留下的。
他们铲得很干净,然后覆盖上了一张崭新的红纸标语:“共建和谐社区,并在法律框架内理性维权。”
陈导没有配激昂的音乐。
她用AI合成技术,还原了被铲掉的那张海报上,原本印着的几十个讨薪者的名字。
视频左边是铲刀刺啦刺啦的声音,右边是机械却清晰的名字朗读声。
视频标题:《你覆盖的名字,正在朗读自己》。
视频发出去不到两小时,那个街道办门口的监控又捕捉到了画面。
不是大规模的抗议,没有横幅。
只是夜深人静时,陆陆续续有人走过那面墙。
他们在崭新的“和谐”标语四周,贴上了一张张便利贴。
没有骂人,没有涂鸦。每张纸条上,只手写了一个真实的姓名。
风一吹,那些便利贴像白色的蝴蝶翅膀一样颤动,把那句“理性维权”围得密不透风。
镜头最后定格在一张墨迹未干的纸条上,林夏眼前的系统提示再次浮现,字迹滚烫:
【提示:当名字拒绝消失,谎言就失去了土壤。】
【当前区域信任值重构中……】
林夏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这一仗,他们用最笨的办法,守住了“说话”的权利。
但系统界面并没有关闭,反而弹出了一个更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那是来自更高层级的预警信号。
林夏坐直身体,目光聚焦在系统抓取到的一份内部文件抬头缩略图上。
那不是某个公司的公关函,也不是地方部门的整改通知。
那份红头文件的落款单位,赫然写着几个让她瞳孔骤缩的大字——“xx省通信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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