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进度条终于跑满,画面抖动了两下,定格。
监控探头的死角被拿捏得很准。
来人穿着一件毫无特征的深灰色卫衣,帽檐压低到鼻尖,全程只拍到了半个下巴。
更精明的是路线——避开了大堂的主摄像头,专挑货梯旁边的消防通道盲区走。
把包裹塞进快递柜的动作,只有不到两秒。
林夏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那个黑色包裹上的快递单。
手感不对。
现在的物流面单全是热敏纸,光面,一划一道黑印。
这张单子纸质发涩,背面透着一层淡淡的青绿。
这是老式的复写纸底单。
她太熟悉这种纸了。
十年前还在做行政专员时,每个月都要填一堆这种东西去财务报销。
这种绿色复写纸耗材,只有那些老牌科技园区的行政中心才会统一采购,专门配发给内部行政岗级公函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视网膜上,淡蓝色的光标无声展开。
【系统提示:物品材质溯源扫描启动】
【目标特征:Z-72型压感复写纸】
【关联数据检索:近七日跨城市物流流转轨迹】
【分析结果:杭州、成都、苏州三地出现同类耗材的高频单向流动。
发件源头重合度:94%(均为大型科技园区行政代收点)。】
这不是一个人的孤勇。这是一场跨越城市的默契。
林夏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粗糙的单据。
这些人甚至不需要通过网络串联,职场高压像一口巨大的高压锅,把天南地北的受气包们挤压出了同样的生存智慧。
他们知道怎么躲避监控,知道怎么利用职务之便拿到不显眼的耗材,更知道把证据寄给谁。
“别查了。”林夏关掉显示器,把那张单子撕下来,夹进文件夹,“别去试图联系这个人,也别回拨单子上的电话。任何主动的接触,对他们来说都是暴露的风险。”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陈导指了指后面堆成山的箱子。
“编个码。”林夏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包裹,“建一个‘证据存证链’数据库。每一张纸条、每一个U盘,都生成唯一的哈希值。只要录入,就永久不可篡改。不管以后是谁想翻案,这都是呈堂证供。”
阿哲在那边吹了一声口哨。
“夏姐,就算你不练习,这火也已经压不住了。”他把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林夏,“你看这个。”
社交平台上,一个名为#我的工位遗物#的话题正在急速攀升。
起初只是有人模仿“反击者联盟”的操作,拍了一张加班餐的发票,上面用马克笔粗暴地写了一行字:“这吃的不是饭,是封口费。”
接着,画风开始失控。
有人把工牌塞进印着公司广告的离职信封,配文:“工号已注销,良知未签收。”
有人晒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体检报告,各项指标全红,旁边的批注只有两个字:“值得?”
阿哲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代码像瀑布一样流淌:“我顺手搭了个架子,叫‘沉默证物展’。不需要注册,只要上传照片,AI会自动根据图片内容生成一句对抗性的标语。才上线十分钟,后台已经爆了。”
他点开其中一张图。那是一张手写的病假条,字迹潦草。
AI生成的标语一针见血:【医生确诊我抑郁,主管确诊我想太多。】
这张图的转发量,在林夏眼皮子底下跳到了四十万。
“既然都在比惨,那就让数据说话。”
顾沉舟从那一堆发黄的纸质考勤本里抬起头,脸色比纸还要白。
他把一份打印出来的Excel表格甩在桌上。
“张某猝死前两周,系统打卡记录全是下午六点整。标准的朝九晚六。”他指了指那堆纸,“但这本子上,全是他在晚上十一点十七分、十一点半的手写签名。”
双轨制。电子数据给劳动监察看,纸质记录给主管核算绩效用。
“我已经起草好了。”顾沉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冷光,“不直接告他们造假。我们在给劳动监察大队的提案附录里,加一条‘建议建立纸质与电子考勤交叉核验机制’。特别注明,这是为了防止‘企业因技术故障导致数据丢失’。”
三天后,涉事公司果然慌不择路,对外发布公告,声称纸质记录是“员工误填”,一切以电子系统为准。
就在公告发出的下一秒,顾沉舟把那张“11:17”签字的高清扫描图,连同系统“18:00”的截图,并排发给了三家核心财经媒体。
标题就叫:《谁拥有你时间的最终解释权?》
舆论炸锅的时候,李曼正蹲在工作室角落的一盆绿萝前。
那是早上随退回的心理咨询表一起送来的,里面夹着一张没头没尾的便签:“b座12楼茶水间第三格,花盆底下。”
她让保洁阿姨帮忙把土翻开,摸到了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U盘。
插进电脑,戴上耳机,里面是一段噪音很大的录音。
“小王啊,公司养了你三年,现在是你回报的时候。这协议也就是走个形式,大家都在签,你不签,以后在这个圈子里还怎么混?”
又是“自愿降薪”。
李曼听得胃里一阵翻腾。
她拔下U盘,没发微博,也没给媒体。
她把这段音频切成了十二个碎片,混进了“影子咨询团”每周例会的背景白噪音里。
那些潜伏在各个大厂里的咨询师志愿者们,会在给员工做疏导时播放这段背景音。
它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种居高临下的语调、那几句刺耳的关键词,足以唤起任何一个经历过类似场景的人的生理性厌恶。
记忆是可以被共振唤醒的。
只要有人听着难受,就会有人想起自己也被这么谈过话,就会有更多的录音笔在桌子底下悄悄打开。
陈导那边也没闲着。
他在Sd卡的隐藏分区里,刨出了张某生前最后一个项目周报。
文件状态栏里,那三个红色的字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待归档】。
它从未进入审批流程,就像那个深夜倒下的人一样,被系统默默吞噬了。
陈导连夜剪了一版新片子。
没有煽情的bGm,只有心跳声。
心跳声每停顿一次,屏幕上就滚动一行周报里的文字。
视频最后,标题被改了:【他没做完的项目,我们替他交了。】
林夏看了一眼那个视频的投放渠道——不是公众号,不是短视频平台,而是挂在了“生存市集”的订单通知里。
只要有人在店里买了一只“打工人续命保温杯”,发货通知就会自动推送这条链接。
这招够狠。每一个点开链接的人,都是精准的共情者。
当晚,视频播放量突破十七万。
弹幕里没有刷“泪目”,只有整整齐齐的一句话,覆盖了整个屏幕:
【这次,我们一起结项。】
林夏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科技园彻夜不灭的灯火。
系统界面再次在她眼前闪烁,这次不再是单一的提示,而是一串急速跳动的数据流。
【提示:‘沉默证物展’关键词搜索热度溢出。
检测到大量新Ip正在尝试接入上传端口,来源地覆盖全国一二线城市。】
这不仅仅是一个展览了。
林夏坐直了身子,目光穿过数据的迷雾。
她看到了一张巨大的网,正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收紧。
而那些平日里沉默的节点,正在一个个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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