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仿佛变成了一个临时的作战指挥中心,只是这个中心对抗的并非有形的敌人,而是一团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时间迷雾。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熬夜带来的焦灼气息,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会议室前方那块巨大的白板上。
不,此刻那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白板。那是由林宸主导,耗费了近十个小时绘制出的一幅庞杂、精密、令人望而生畏的——时空网格图。
原本光洁的白板表面,此刻被各种颜色的线条、时间点、箭头和便签覆盖得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一丝空白。纵向是时间轴,从案发前一天晚上开始,一直延伸到今天清晨,时间刻度精确到分钟。横向则分割成不同的信息维度,如同交响乐的总谱,将不同声部的声音同时呈现在指挥家面前。
最上面一层,用蓝色标注,是电子设备与网络活动时间线。清晰地标出了手机最后通话(19:35)、智能音箱定时任务(19:40)、陌生mAc地址接入wi-Fi(约20:00-21:00)、异常数据上传(21:15)等关键节点。旁边还用红色小字标注了赵思妍的推断:“智能音箱系统时间疑似于21:15被篡改,导致其记录的时间戳产生滞后偏移”。
中间一层,用绿色标注,是人员活动与证言时间线。包括了邻居听到争吵(约19:30)、楼下阿姨敲门未应(约20:00)、监控拍到连帽衫男子(21:50-22:05)等。苏晓雯补充的细节也被标注在旁边,比如几位邻居都证实争吵声持续了五六分钟,以及楼下阿姨强调她敲门时屋内绝对安静,连电视声都没有。
最下面一层,也是最为特殊和复杂的一层,用黑色和红色交织标注,是法医物证与自然环境时间线。这里不仅包含了法医初步推断的死亡时间窗口(22:00-24:00),更细致地列出了尸僵程度、尸斑分布与指压褪色情况、角膜混浊度、核心体温测量值,以及最重要的——血液凝固与干涸状态的分析。林宸甚至根据气象资料和物业记录,标注了案发时段的环境温度、湿度变化曲线,以及……他向张猛核实后确认的——昨晚该小区在 20:45至21:00 之间,因线路维修确实发生过一次短暂的、约十五分钟的计划性停电!
这个“停电”信息,被林宸用醒目的黄色高亮笔圈了出来,像一个突兀的音符,敲击在原本就纷乱的乐章上。
张猛抱着一摞新打印出来的周边商户监控截图走进来,看到这面“壮观”的白板,忍不住咂舌:“好家伙,林宸,你这图画的……我看着眼晕。”他把截图放在桌上,“周边能用的监控基本都筛了一遍,那连帽衫出了小区后巷就没了踪影,反侦察意识很强。倒是找到一个路边摄像头拍到他之前是从西边过来的,但距离太远,看不清脸。”
陈建国端着保温杯,站在白板前,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每一个节点。他没有催促,他知道林宸正在做的,是将所有碎片化的信息进行超乎常人的整合与关联,这是一种极其耗费心力的脑力劳动。
林宸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一支黑色白板笔,身姿挺拔,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穿透了这层层叠叠的线条,看到了隐藏在背后的时空脉络。他没有理会张猛的吐槽,也没有回应陈建国审视的目光,他的全部精神都沉浸在这张由他亲手构建的“地图”之中。
“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被精心扭曲的时间场。”林宸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他用笔尖轻轻点在“真实时间线”(19:30-19:40)和“伪装时间线”(22:00左右)之间的巨大空白区域。
“凶手的目的很明确:将他真实的作案时间(A点),伪装成一个更晚的时间(b点)。他采用了双重手段:一是利用肝素,延缓尸体血迹变化的‘生物钟’;二是利用技术手段,篡改智能设备的‘电子钟’。”
他的笔尖移动到“停电(20:45-21:00)”那个黄色标记上。“这个停电事件,是关键。”
赵思妍若有所思:“停电……会影响网络,会影响监控,也会影响……空调等电器的工作状态!”
“没错。”林宸点头,目光锐利,“我们之前一直在想,凶手如何能精确控制环境,来配合他的时间伪造。这个计划外的停电,或许被他利用了,或许……甚至可能在他的预料或促成之中?”
他转向张猛:“张哥,麻烦你再辛苦一下,联系电力公司,确认这次计划性停电的具体范围,以及通知住户的渠道和时间。重点是,刘景元是否可能提前知道会停电?”
“明白!”张猛记下,立刻转身去办。
林宸的笔尖继续在白板上游走,将不同的点连接起来。“我们现在把所有的时间信息,都视为这个时空网格上的一个坐标。凶手要完美伪造时间,他必须确保在‘伪装时间点’(b点,即22:00左右),现场的状态——包括尸体现象、电子记录、甚至可能存在的环境证据——都符合‘刚刚死亡不久’的特征。”
“但同时,”他的笔尖重重地点在“真实时间点”(A点,约19:40后)附近,“他无法彻底抹除在真实时间点发生的事情所留下的所有痕迹。比如邻居听到的争吵,手机的最后通话。这些就成了我们突破的锚点。”
他的目光扫过绿色线索层:“楼下阿姨在20:00敲门未应,这是一个非常强的信号,支持死者在那时已无法应答,结合争吵在19:30后停止,将死亡时间窗口大幅压缩到了19:40到20:00这二十分钟内。”
然后,他的笔尖移到了蓝色线索层,那个“异常数据上传(21:15)”和“陌生mAc地址接入(20:00-21:00)”上。“凶手需要在这个时间段(20:00-21:15)内,完成对智能音箱的时间篡改。停电发生在20:45-21:00,这十五分钟,网络中断,他的操作必然被打断或受到影响。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数据上传发生在21:15——停电结束后他立刻或稍后恢复了操作。”
苏晓雯提出疑问:“可是,如果死者七点四十左右就死了,凶手是什么时候给他注射肝素的?是在行凶前后吗?还有,他伪造时间,为什么还要冒险让那个连帽衫在九点五十出现在监控里?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问得好。”林宸赞许地看了苏晓雯一眼,这显示她也在深入思考。“肝素的注射时间,是关键之一。可能在行凶前,通过欺骗等方式让死者自行摄入?难度很大。更可能是在行凶后,迅速注射。这要求凶手在真实作案后,有短暂的停留时间。”
他的笔在19:40到20:00之间画了一个圈。“这二十分钟,是凶手处理现场、注射肝素、并可能进行初步网络布置的时间。”
“至于连帽衫,”林宸的笔尖移动到监控拍到的21:50-22:05时间段,“他的出现,绝不是多此一举。我认为,他有几个可能的作用:第一,强化‘伪装时间线’的真实性,一个活生生的嫌疑人在‘死亡时间’出现,极具误导性。第二,他可能肩负着某种‘收尾’或‘确认’的任务。比如,在凶手远程篡改时间后,他需要进入现场,确认尸体状态是否符合预期,或者处理掉某些之前来不及处理的、会暴露真实时间的物证?比如,那个可能用来注射肝素的针筒?或者,调整空调温度?”
“调整空调?”陈建国捕捉到了这个点。
“是的。”林宸指向法医物证线,“肝素延缓了血液凝固,但尸僵和尸斑同样受温度影响。如果环境温度过低,会延缓尸僵和尸斑的出现;如果过高,则会加速。凶手需要让尸体在‘伪装时间点’呈现出符合死亡2-3小时的状态。他可能事先将空调温度调低,延缓变化,然后在连帽衫进入时,将其调整回正常室温,使得在警方到达时,尸体现象恰好落在那个模糊的误差范围内。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连帽衫需要停留十五分钟,他需要时间进行操作和观察。”
这个推断让众人脊背微微发凉。凶手的算计,竟然精密到了这种程度,连环境温度的细微调控都纳入了计划。
“还有一个可能的作用,”林宸缓缓补充,目光深邃,“嫁祸。这个连帽衫男子,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或者被利用了。凶手可能想将警方的视线牢牢吸引到这个在‘完美’时间出现的人身上。”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林宸沉稳的声音在回荡。他将纷乱的线索,在这张时空网格上一点点理清,勾勒出凶手那缜密而冷酷的行动逻辑。
“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陈建国总结道,“一是全力追查那个连帽衫男子的真实身份和下落;二是深入调查刘景元的社会关系,重点排查在19:30-20:00时间段内有作案动机、且具备医学常识和网络技术能力的人;三是法医那边,尽快完成更精确的尸检和毒理分析,确认肝素的具体剂量和注入方式;四是技术队,沿着那个陌生mAc地址和异常数据流继续深挖。”
“林宸,”陈建国看向他,“你这张图,是我们现在最清晰的作战地图。继续保持,有任何新的发现或推断,随时补充。”
林宸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面写满信息的白板。在他的脑海中,这张二维的网格正在转化为一个立体的、动态的模型。凶手的影子在这个由时间和空间构成的迷宫中穿梭,每一步都经过精心计算。
但他相信,只要将足够多的坐标点精确地标注在这张网格上,那个隐藏的异常点——凶手无法完全抹平的、逻辑上无法自洽的矛盾点——就一定会暴露出来。
比如,那个短暂的停电期间,凶手在做什么?他如何确保他的计划不受影响?
比如,连帽衫男子进入现场那十五分钟,除了可能调整空调,他还触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比如,肝素的来源,能否追溯到某个特定的人群?
线索的丝线虽然依旧纷杂,但在林宸构建的这张“时空网格”上,它们已经开始朝着几个明确的方向汇聚。拨开迷雾,锁定那个隐藏在时间背后的“伪造者”,似乎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林宸拿起笔,在白板的一个角落,郑重地写下了两个词,并画上了圈:
“肝素来源”
“停电间隙”
“连帽衫任务”
这三个方向,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钥匙。猎手,已经布下了他的罗网,只待猎物在时间的缝隙中,露出最终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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