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不肯联起手来对付长房,那就等着吧,等着看看长房会怎么对付他们!
陶叔远转过身,在抬脚跨过门槛的瞬间,脑中忽地灵光一闪。
大家都不愿意出头的原因,无非是怕承担后果。
那如果他以陶伯玉或者陶仲谦的身份,向神都来的人状告陶令仪呢?
那承担后果的人,不就从他变成了他们两人了吗?
而且……
陶叔远后退一步,偏头朝着慎省院的方向望去,陶铣不来请他议事,他完全可以主动上门。一来可以聊表自己永远支持长房的决心,二来还可以洗脱告黑状的嫌疑。
心头这般一想,陶叔远便干脆地回屋换了身衣裳后,带着厚礼去了慎省院。
他不知道,陶仲谦早就算到他会如此,在离开秉璋堂后,就安排人在暗中盯着他了。
他前脚刚去慎省院,后脚陶仲谦就得到了消息。
陶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一招,让陶令仪放心地将陶氏的事务全都托付给了他。
吃过早饭,稍事歇息,阿贵便来了。
坐上油壁车,跟着阿贵一起,同崔述汇合后,便打道去了东林寺。
孙执中昨日便到了东林寺,夜里也宿在东林寺。
香严师僧涉及谋逆一事,不宜大肆宣扬。孙执中昨日到了东林寺,凭着崔述的手令,便直接找了朝廷敕封的东林寺上座智弘律师。
将香严师僧可能谋逆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知了他。
智弘律师听后,大吃一惊,当即将寺主慧明、都维那义净请到方丈室质问。
慧明寺主、义净维那听到香严师僧谋逆之事,同样大吃一惊。两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谋逆与香严师僧扯上关系。
香严师僧在东林寺表现得实在是太好了,无论谁有个头疼脑热,他都不吝前往问诊,且从来不收取钱财。谁要遇到困难,他只要知道,也从不吝出钱出力帮着解决。
这样一个人,他怎会谋逆?
至于香严师僧在来东林寺之前是什么身份,从哪里来,他们则一问三不知。被问得急了,两人便反反复复说香严师僧既不图名利,他们又何必在意他的过往?
孙执中从他们嘴里问不出消息,便趁着晚间香客都散后,瞒着他前来东林寺的目的,四处与寺中各层的僧人闲谈,借此打探香严师僧的消息。
但结果无一例外,寺中诸僧皆道香严师僧的各种好,而无人道他一处坏。
孙执中无法,借着好奇之名,又去了香严师僧位于药师院的禅室。
香严师僧的禅室朴素而简洁,站在门口便可一览无余。
孙执中不信邪,在禅室来来回回地翻找了无数遍,除了几摞医书及几件僧衣之外,什么也没有找到。
孙执中艰难地熬了一夜,待看到前来的崔述与陶令仪,瞬间松了一口气。
“谁也不知道的过往和一览无余的禅室……”听完孙执中的汇报,陶令仪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后,问道,“我记得出家为僧,是不是也要经由官方考核或者由官方发放度牒还是什么的?”
孙执中点头:“需要先在官府‘给额’的正规寺院申请,由所申请的寺院住持或者大德指定依止师,为其起法名,登录地方‘童行籍’,再申报官府备案。其后便是参与寺院的课诵、劳作等,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经僧团评估其品行与道心合格之后,才可以拿着寺院的证明以及五户邻保书,到官府填写《请度牒》,参与州府组织的试经考试以及诵讲《法华》《维摩》等核心经论并述义。”
“再次合格之后,州府会向祠部奏请得度许可,祠部审核通过,依止师就可以为其主持剃度、换僧衣,受沙弥十戒,正式成为沙弥了。”
“沙弥年满二十,经僧团考核通过,就可赴官方认可的戒坛参加三坛大戒,由戒和尚、羯磨师等授比丘 250条戒。受戒后,就可获得戒牒。”
“持戒牒和官府批文到州府申请祠部颁发的度牒,拿到度牒后,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僧人,也才能免除赋役。同时,有了此牒,寺院才能将其编入僧团,担当职务、参与修行。”
“还挺复杂。”崔述未曾办理过与僧人相关的案子,便也跟陶令仪一样,第一次听说这些流程。
的确挺复杂,陶令仪赞同地点一点头。
孙执中道:“大概就是这些流程,我也是昨日过来的时候,想查看东林寺的僧籍等记录,顺便问了一下义净维那,才知道的这些。”
崔述狐疑:“香严师僧即便是挂职东林寺,也应该要提供度牒等身份凭证,东林寺的僧籍上,没有登记他的这些?”
孙执中面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登记了,不过登记的所有信息都是东林寺。”
崔述也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紧绷:“为何?”
“据义净维那所言,香严师僧之所以投靠东林寺,是因他在进入江州后,遭遇了劫匪,他的一切凭证皆被劫掠。”孙执中微皱双眉,“按照合规的程序,想要补齐这些凭证,需要回到受戒的寺院方可。而据香严师僧所言,他是遭遇了诬陷,方才从上个寺院逃难出来。是以,他留在东林寺并非挂职,而是重新受戒进入的东林寺。”
“即便他重新受戒,东林寺也应该派人前去他从前的寺院求证吧?”陶令仪质疑。
“求证了。”孙执中道,“但无论是智弘律师,还是慧明寺主、义净维那,都不肯说出求证的寺院名字及地点。说是除非使君拿出他谋逆的证据,否则他们有权保护香严师僧不受我们的迫害。”
陶令仪看向崔述。
崔述沉思,孙执中跟着他已有快二十年,他既说智弘律师要求他们拿出证据,那么乌头渐进方的事,他必然告诉过智弘律师等人,从目下的结果来看,智弘律师等人显然并不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香严师僧如果真是谋逆,智弘律师等人首先就要背上一个伪造官牒罪及隐匿逆党罪。这两个罪,一个要判绞刑,一个要处斩。
除此之外,整个东林寺也将受到牵连。
无论哪一个罪,智弘律师等人都承担不起,只能逼迫他们拿出证据。
崔述朝方丈室的方向看了两眼,先吩咐孙执中:“安排几个人暗中盯好东林寺。”
等孙执中安排回来,崔述才又道:“走,去见一见智弘律师他们。”
智弘律师、慧明寺主、义净维那似乎早就料到崔述会来。
三人都在方丈室里等着他。
互相见过礼后,崔述先说明来意。
智弘律师、慧明寺主、义净维那则表示会全力配合他的调查,仅一点,如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绝不会‘出卖’香严师僧。
崔述一口答应了下来。
智弘律师、慧明寺主、义净维那警惕地看向他,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崔述大笑:“怎么,几位大师不信任我崔某人?”
密奏已经交上去,陛下迟早都会知道。他们不想‘出卖’香严师僧,那就不‘出卖’好了,等陛下的人来了,他们自然不敢不‘出卖’。
多好呀,还给他省事了呢。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原本就不轻的罪,又得再加一等了。
智弘律师、慧明寺主、义净维那互视一眼,他们岂能不知不肯‘出卖’香严师僧的行径,会让他们罪加一等?
但事已至此,他们只能稳住崔述,等待昨夜派去曹州济阴县宝相寺打探香严师僧真实身份的人回来,才能凭他们所查的证据戴罪立功,以期护住东林寺其余人。
崔述猜对了,他们并非不肯相信香严师僧谋逆。
而是一旦坐实香严师僧谋逆,牵涉太大,他们不愿意因为他们的过失,而让整个寺院的人跟着他们受罪。
当初,他们并非对香严师僧的身份毫无怀疑,实在是他对佛家的各种经论都信手拈来,且见解独到,加之医术也凌驾于药师院众僧之上,让他们有了爱才之心。
堪堪派人到他入籍的宝相寺打探过后,便依了他的意愿,让他以新入寺的僧人身份,给他重新办了一套度牒。
当时谁能想到,他们的爱才之心,竟然庇护的是这样一个包藏祸心之人?
智弘律师悲苦地念了声佛号后,说道:“崔刺史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就是。”
崔述向他们告了罪后,按照普通案件的调查程序,开始了他的询问。
智弘律师、慧明寺主、义净维那有问必答,只是每每问到与香严师僧身份相关的问题,便会沉默以对。
崔述撬不开他们的嘴,只能无奈地看向陶令仪,以眼神问询她是否有问题要问。
陶令仪轻轻点一点头后,学着他先前的礼节,先起身给他们告了罪,才重新跪坐下来问道:“不知几位大师是否还记得香严师僧前来东林寺,具体是在哪一日?他来那日,穿的是何衣裳?说的又是哪里的口音?”
进入方丈室后,崔述便向智弘律师、慧明寺主以及义净维那介绍过她的新身份。初时,他们虽觉奇异,却并未怎么将她放在心上。眼下猛然听到她的话,三人心头同时一惊:好犀利的问题!
又互视了一眼后,义净维那硬着头皮答道:“香严师僧前来东林寺是九年前的阳春三月,是由我接见的他,他来时穿的就是普通的青黛泛蓝的僧衣。口音……”
按照规制,僧衣的色彩应该遵循‘三衣五色’,但实际实行的过程中,却因寺院的宗派、地域、政治背景等差异,而颜色各有不同。
香严师僧前来东林寺所穿的青黛泛蓝僧衣,就是江南道这方的寺院常穿的颜色。
关于这一点,义净维那没有撒谎,他也没有条件撒谎。
香严师僧来的那日,寺中许多人都看到了,总有记忆力强大的人,还记得他那日的情形。
至于口音,义净维那稍稍沉默了片刻,还是暗叹一口气后,如实回答道:“初来那一两年,带着些曹州那边的口音。”
曹州?
陶令仪扫见崔述的面色变了一下,知道已经有收获,朝智弘律师、慧明寺主、义净维那道了谢,不再多问。
崔述则向三人告过罪后,带着陶令仪和孙执中离开了方丈室。
在去药师院的途中,崔述低声道:“曹州曾是曹王的封地。不过曹王在十一年前,就被指与怀章太子通谋,被流放到了黔州。两年后的七月,也就是九年前的七月,曹王在黔州自尽。香严师僧虽是曹王自尽那年来的东林寺,但他是在三月就来了。”
香严师僧来东林寺的时间,与曹王被流放黔州的时间,隔着两年。
香严师僧来东林寺的时间,与曹王自尽的时间,则早了四个月。
但不管怎么说,香严师僧既带曹州口音,即便不是曹州人,也一定在曹州生活过多年。
陶令仪问:“曹州距离江州有多远?”
崔述暗自算了一下:“应该有一千三百多里路。”
陶令仪道:“不管他与曹王是否有关,都要派人前往曹州去查一查才行。”
崔述叹气,既然怀疑了他与曹王的关系,自然要派人前去暗查。就是曹州下辖六县,有名的、无名的,官寺、野寺加起来不知有多少,一个一个查下去,不知要查到猴年了。
按说以密奏的速度,陛下应该已经收到了密奏才对,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呢?
崔述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如今只希望连夜绘制的那些画像能够派上用场,或者今日能查到有用的线索吧。
香严师僧的禅房果然一览无余。
即便来之前陶令仪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如此简陋、朴素的禅房,还是叫她拧起了双眉。
一张叠着薄被的陈旧竹床,一张摆着一套竹制茶具的条桌,四个藤编蒲团,一个放着两套浆洗得已泛白的僧衣的衣柜,一个放满医书的书架,一个陈列着各种药瓶的药橱,这就是禅房的全部。
陶令仪先检查了床、条桌、蒲团、衣柜、药橱,最后才站到了书架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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