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带着巴图和十名凤卫,如同暗夜中的鬼魅,利用早就探明的路线,悄无声息地翻进了“大盛魁”高大的院墙。
院内一片漆黑,只有几处零星的巡逻火把在移动。但朱棡能敏锐地感觉到,黑暗中隐藏着无数双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
他们避开所有巡逻队,身法如狸猫般,悄然潜入了后院。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朱棡眉头一皱。
想象中人声鼎沸、打包财物的混乱场面并没有出现。整个后院,安静得有些诡异。只有最中央那座三层高的主楼,还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
这不对劲。太安静了。
“殿下,有诈!”巴图久经沙场,立刻察觉到了危险。
朱棡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手势。两名凤卫立刻如壁虎般,无声地贴上主楼的墙壁,侧耳倾听。片刻后,他们对朱棡摇了摇头,表示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一个陷阱?朱棡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他没有退缩。如果“鲲”真的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那正好省得他费力去找了。
他对着巴图等人点了点头,一脚踹开了主楼的大门。
“砰!”
大门轰然向内倒去,激起一片尘土。
屋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巨大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没有埋伏的刀斧手,没有上弦的弓弩。只有一张紫檀木的巨大书案,摆放在正中央。
书案上,一盏铜灯静静燃烧,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灯旁,放着一杯茶,袅袅的热气还在升腾,显然是刚沏不久。
而在茶杯的旁边,压着一张雪白的纸条。
朱棡缓缓走上前,目光落在那张纸条上。上面,用一手风骨峭峻的汉字,写着一行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冰冷的嘲讽。
“晋王殿下,久候多时。城外风大,小心着凉。”
这是“鲲”留下的!
他算到自己会来!从朱棡踏入归化城地界的那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朱棡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事对抗,而是智谋与心计的巅峰对决。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不好!中计了!调虎离山!”朱棡脸色剧变,猛地转身,“我们的目标不是这里!是张诚他们!”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外面原本死寂的院落里,突然响起了无数密集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声音。四面八方,数百个火把同时亮起,将整个主楼照得如同白昼。
“轰隆!”
沉重的铁栅栏从天而降,死死封住了主楼所有的门窗。
“晋王殿下,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一个沙哑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充满了戏谑与玩味,“这瓮中捉鳖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总兵府的地牢深处,潮湿阴冷。吴廉被绑在刑架上,身上伤痕累累,但眼神依旧凶狠。
陈洪并未急着动刑,而是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将一封家书,一缕女子的青丝,以及一本崭新的大同府学蒙童名册,一一摆在吴廉面前的桌上。
吴廉的嘴,比想象中要硬。
常规的手段对他几乎无用。但陈洪是谁?他有的是法子让人生不如死。
“吴大使,咱家查过了,你那刚满六岁的儿子,聪慧过人,今年秋天就要入学了吧?”陈洪的声音轻柔得像在拉家常,“还有你那远在归化的老娘,身体可还硬朗?这封信,是你夫人托人带来的,字里行间,满是思念啊……”
吴廉的瞳孔猛地一缩,死死盯着陈洪。
陈洪笑了笑,拿起那缕青丝:“你的小妾,是个烈性女子,咱家的人找到她时,她正准备悬梁自尽,说是绝不辱没你的名声。咱家拦下了,告诉她,你的生死,你的功过,乃至你一家老小的未来,全在她一念之间。咱家给了她一个选择,是用她的贞洁,换你儿子的前程,还是用她的命,给你陪葬,顺便……让你吴家绝后。”
陈洪的语调始终平缓,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切割着吴廉最后的防线。“你的主子‘鲲’,视你等为弃子。你为他尽忠,他可会为你老母送终?可会为你幼子启蒙?你若死了,顶多换来一句‘忠勇可嘉’,而你的妻儿老小,将背负叛国之名,生不如死。你若开口……”陈洪顿了顿,将那枚黑玉扳指轻轻放在桌上,“咱家保你全家性命,甚至可以给你儿子换个身份,送他去应天府,入国子监,光宗耀祖。路,你自己选。”
看着那枚扳指,听着那诛心之言,吴廉眼中的凶狠终于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挣扎与绝望。良久,他嘶哑地开口:“我说……真正的‘鲲’,在北平……在燕王府!”
而这个吴廉,以及归化城的“大盛魁”,都只是“鲲”布在明面上的棋子,是用来吸引火力和混淆视听的弃子。
他们的作用,就是在必要的时候,被牺牲掉,以换取主帅的安全。
“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招李代桃僵。”陈洪将扳指套在自己的拇指上,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干枯的脸上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真是小瞧你了啊,脱脱家的娃娃。”
他看着桌上那份由吴廉血书画出的,通往北平的秘密联络图,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没。
晋王殿下在归化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悄无声息地扑向北平,将这条真正的大鱼,一网打尽。
至于晋王殿下的安危?陈洪并不担心。
吴廉已经招供,“鲲”在归化城留下的,不过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和一些用来断后的死士,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并非真的要与朱棡决一死战。以晋王的本事,脱困只是时间问题。
这场国战,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朱棡是锤,负责砸碎明面上的壁垒;而他陈洪,就是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负责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切开最致命的动脉。
“来人。”陈洪轻声唤道。
一名亲信太监悄然入内。
“备马,备最好的马。另外,传信给应天府,就说……北平有变。”陈洪站起身,将那枚黑玉扳指在烛火前最后照了照,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咱家,也该动身,去会会那位燕王殿下了。”
……
归化城,“大盛魁”主楼内。
铁栅栏落下,将朱棡一行人死死困住。外面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但那声音却并非冲着主楼而来,反倒是向着城外,张诚和李钰埋伏的方向传去。
“殿下,我们中计了!”巴图脸色铁青,握紧了手中的弯刀,“‘鲲’的目标,是张将军他们!他这是想把我们的主力,反包围在城外!”
朱棡的脸色却出奇的平静。他走到窗边,透过铁栅栏的缝隙,看着外面那些影影绰绰、数量庞大的敌人,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反包围?就凭这点人?”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你真以为,我只派了张诚和李钰过去吗?”
巴图猛地一愣。
朱棡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铁栅栏,慢悠悠地说道:“我让张诚和李钰去井口设伏,是第一层。这是明面上的网,是给‘鲲’看的。你以为,王通和他手下那一千多步卒,真的留在大同看家了?”
巴图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出征前,我就密令王通,让他率领麾下所有步卒,携带全部的床弩和火药,悄悄跟在我们大军后面二十里。他的任务,不是进城,也不是参与埋伏,而是在归化城外,构建第二张网。一张由重弩和火器组成的,真正的死亡之网。”
朱棡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巴图的心上。
“‘鲲’想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却不知道,我早就在后面,备好了一支猎枪。”
城外的厮杀声,验证了朱棡的话。
“鲲”留下的死士和纠集的草原部落武装,自以为发现了明军的埋伏圈,从四面八方发起了凶狠的围攻。张诚和李钰的部队在猝不及防之下,确实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然而,就在敌人以为胜券在握,将包围圈越收越紧的时候,异变陡生!
在包围圈的外围,黑暗的旷野中,突然亮起了数百个火点。
“放!”王通嘶哑的吼声,划破夜空。
“嗖!嗖!嗖!”
数十架早已上弦的重型床弩,同时发射。碗口粗的巨型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如同一排死神的镰刀,狠狠地犁进了敌军最密集的后阵。
血肉横飞,惨叫连连。一轮齐射,就将敌人的阵型撕开了无数道巨大的口子。
紧接着,是第二轮,第三轮……
床弩的覆盖性打击之后,王通麾下的火铳兵,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冷静地完成了三段式射击的阵列布置。
“开火!”
“砰!砰!砰!”
密集的铅弹,组成一道道炙热的金属风暴,无情地收割着那些还处于震惊中的敌人。
内外夹击之下,原本气势汹汹的包围大军,瞬间土崩瓦解。李钰率领着骑兵,像一把烧红的尖刀,从内向外,发起了致命的反冲锋。而张诚的魏武卒,则如同一面不可撼动的钢铁壁垒,将所有溃逃的敌人,重新顶回了王通的火力网中。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主楼内,朱棡静静地听着城外传来的,由盛转衰,最终归于沉寂的喊杀声,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现在,该我们了。”他看了一眼那些坚固的铁栅栏,对身后的凤卫说道,“告诉他们,游戏结束了。”
一名凤卫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竹筒,拧开盖子。一股无色无味的轻烟,从竹筒中缓缓飘出,迅速融入了空气。
“软筋散,王妃特制的。”凤卫低声解释道,“见效快,无解药,只能等药效自己过去。”
朱棡点了点头,好整以暇地坐回了那张紫檀木书案前,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倒了一杯那尚有余温的茶。
一刻钟后,外面那些负责看守的死士,突然感觉四肢发软,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一个个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手中的兵器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砰!”
朱棡一脚踹开已经失去阻碍的铁栅栏,施施然地走了出去。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敌人,一个个眼神惊恐,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告诉‘鲲’,他的这点小把戏,我看腻了。”朱棡踩着一个死士的胸口,居高临下地说道,“下一次,希望他能玩点有新意的。比如,洗干净脖子,在北平城等我。”
说罢,他不再看这些瘫软如泥的废物,带着巴图等人,大步流星地向城外走去。
归化城的夜,很长。但对于朱棡来说,这场席卷北疆的棋局,才刚刚进入最精彩的中盘。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草原,投向了那座九门宫阙的北平城。
燕王,朱棣。我的四弟,希望你在家,等着三哥。
归化城一战,尘埃落定。
朱棡并没有在城中过多停留。这座被“鲲”当作弃子的城池,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和屠杀后,迅速恢复了诡异的平静。朱棡将城防和善后事宜全权交给了王通,他深知,这位渴望建功立业以洗刷旧怨的降将,会比任何人都用心地将归化城打理得井井有条,使其成为自己插入草原的一枚关键棋子。
大军拔营,班师回朝。
归途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去时,是伪装成商队的隐秘与肃杀;归来时,却是浩浩荡荡,旌旗招展。两千五百名将士,无论是张诚麾下骄傲的魏武卒,还是李钰手下脱胎换骨的骑兵,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杆。缴获的无数牛羊马匹、兵器财货,被编成庞大的辎重队伍,跟在军后,绵延数里,这是最直观的功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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