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天帝的留影在祭坛上缓缓踱步——如果那虚影的微动可以称作踱步的话。周围流转的暗金光雾随着他的“步伐”泛起涟漪，仿佛连这片凝固的时空都在聆听他即将揭晓的秘密。
“你问‘超脱’……”
他的意念如古钟轻鸣，每一个字都沉重地敲在李无劫的神魂之上。
“后世修行者，皆言飞升成仙、炼虚合道、与天地同寿即为‘超脱’。可笑，可叹。”
李无劫屏息凝神。他能感觉到，接下来听到的，将彻底颠覆他过去对修行、对天道、对“终点”的一切认知。
“力量永无极致，后来者。”噬天帝的虚影抬起手，一枚由光雾凝聚的符文在他掌心生成、膨胀、演化出万千变化，又在极盛时无声湮灭，“纵然你吞噬万界，身化宇宙，一念创生星辰……只要仍在这‘框架’之内，便永远谈不上‘超脱’。”
“框架？”李无劫忍不住追问，“先祖是指……当前这方天地的法则？”
“不止是法则。”噬天帝的意念陡然转冷，那枚湮灭的符文残影忽地重新凝聚，化作一条首尾相衔、无限循环的“光蛇”，“是‘轮回’。是注定的‘剧本’。是每一个纪元走到尽头时，必然发生的……‘重置’。”
光蛇开始旋转，演化出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画面：
某个繁荣的大世界，修行文明鼎盛，有强者突破至仙帝之境，试图探索虚空之外。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某种“边界”时，苍穹轰然崩塌，漆黑的“阴影”如潮水般涌入，将那个世界的一切——生灵、文明、大道痕迹——无情吞噬、碾碎、重组。短短数息，世界重生，但其中诞生的已是全新的、懵懂的、仿佛从未有过历史的生灵。而那位仙帝，连一丝残念都未能留下。
“这……”李无劫瞳孔骤缩。
“这就是‘纪元轮回’。”噬天帝的声音带着某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上一个纪元，我们称之为‘原初纪元’或‘万花纪元’的时代，便是这样被终结的。而终结它的，正是你口中的‘伪天道’——或者说，制造并操控它的‘万界归一联盟’。”
光蛇的画面继续变化：那吞噬世界的漆黑阴影在完成“清理”后，开始自我编织，演化出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乃至全新的修行体系。一切看起来自然和谐，唯有那阴影最核心处，隐隐残留着一只冰冷“眼眸”的轮廓。
“它们并非要毁灭一切。”噬天帝讥讽道，“它们要的，是‘永恒掌控’。当一个纪元的发展接近可能突破它们设下的‘天花板’时——比如有生灵即将触及世界本质，或有文明开始质疑‘天道’的合理性——轮回便会被触发。一切推倒重来，文明火种熄灭，历史被抹去，新的纪元在它们编写的‘基础规则’上重新开始。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李无劫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所以我们现在这个纪元的历史……”
“是被精心修剪过的盆景。”噬天帝打断他，意念中涌起磅礴的怒意，“所谓的‘上古大战’、‘仙神陨落’、‘传承断绝’……不过是上一次轮回触发时，反抗者留下的最后涟漪被扭曲后的记录。真正的历史，早被掩埋在无数次‘重置’的尘埃之下。”
他转向李无劫，虚影的“目光”如有实质：“而你所在的这个世界，所谓的‘诸天万界’，不过是‘万界归一联盟’在旧纪元废墟上搭建的、规模最大的一个‘试验场’兼‘牢笼’。伪天道，就是它们安置在这里的看守与管理员。”
李无劫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玄黄大世界的边界迷雾、九霄天域那看似自然实则僵硬的层级划分、飞升之战那近乎程序化的选拔机制……一切曾让他隐约感到不协调的细节，此刻都被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
“它们……为何要这么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既然已经赢得了战争，为何不直接统治，而要设置这种残酷的轮回？”
“因为恐惧。”噬天帝的回答简洁而冰冷，“它们恐惧‘未知’，恐惧‘失控’，恐惧有任何事物超出它们那贫瘠想象力的边界。在原初纪元，它们见识过文明无限可能性的‘可怕’——那可能颠覆它们对‘秩序’的一切定义。所以，它们选择了最愚蠢也最残酷的方式：将万物框定在一个安全的、可预测的循环里，自己则高居幕后，享受永恒掌控者的虚幻权柄。”
祭坛上的光雾剧烈翻涌，仿佛感应到噬天帝留影中那跨越万古仍未平息的不甘。
“真正的‘超脱’，”他的意念如利剑般劈开迷雾，斩钉截铁地刺入李无劫的识海，“不是成为这牢笼里最强的囚徒，不是爬上它们设定的所谓‘仙帝’巅峰。而是——”
光蛇轰然炸开，化作无数飞散的光点，每一粒光点中都映照出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有的世界没有灵气，生灵以科技探索星海；有的世界众生平等，意念即可构筑现实；有的世界时间非线性，过去未来交织共存……
“——打破这该死的轮回，拆毁这座牢笼，让万物重回‘无限可能’的轨道。”噬天帝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混合着骄傲、遗憾与无尽期盼的震颤，“让每一个生灵，都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探索属于自己的‘道’，而非在它们编写的剧本里扮演注定被重置的角色！”
李无劫呆立原地，神魂仿佛被这股信息洪流冲击得摇摇欲坠。他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挣扎：凡脉之辱、噬天觉醒、征战诸天、对抗天罚……一切的血与火，背后竟然只是在一个被精心设计的舞台上，与一个冰冷的“管理员程序”抗争？
不，不止如此。
他缓缓握紧双拳，眼中熄灭的火焰重新燃起，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灼热。
如果舞台是假的，那么砸碎它，便是最有意义的事。
如果对手只是傀儡，那么找出幕后黑手，便是最终的目标。
如果命运是编写的剧本，那么撕了它，自己写！
“先祖，”李无劫抬起头，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视那尊伟岸的虚影，“告诉我，该怎么‘砸’？”
噬天帝的留影静默了一瞬。
随即，一股近乎欣慰的意念涟漪荡漾开来。
“很好。你没有陷入绝望或迷茫，反而看到了‘破局’的关键。”他缓缓道，“这就是‘噬’之真意——吞噬非为掠夺，而为破除枷锁、汲取养分、演化新生。你体内的神脉，你这一路走来的道，正是对抗那僵死秩序最锐利的矛。”
光雾再次汇聚，这一次，凝聚成一幅残缺的星图。星图中央，是一团不断蠕动、由无数锁链缠绕的黑暗轮廓。
“要打破轮回，必须先摧毁维持轮回的‘核心引擎’。”噬天帝的意念指向那团黑暗，“伪天道的真正本体——‘天道之心’。它就隐藏在太初神界的最深处，吞噬着每一个纪元积累的文明残骸与众生因果，为下一次‘重置’积蓄力量。”
李无劫死死盯住那团黑暗。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噬天神脉正在剧烈共鸣，传出一种混合着渴望、憎恶与决绝的悸动。
“找到它，吞噬它，解析它。”噬天帝的声音斩钉截铁，“用你的‘噬天’，消化它那畸形的‘吞天’权能。届时，你不仅将获得颠覆轮回的力量，更将洞悉‘万界归一联盟’的真正秘密，以及……如何前往它们所在的‘真实之外’。”
星图缓缓消散。
祭坛重归寂静。
噬天帝的留影开始微微摇曳，变得比先前更加模糊。显然，这番揭示消耗了他这缕残存意志不少力量。
“后来者，路已指明。”他的意念逐渐低沉，却依旧清晰，“接下来的选择，在你。是安于这虚假的‘巅峰’，还是赌上一切，去搏一个真正自由的未来——”
话音未落，李无劫已躬身，深深一礼。
无需多言。
那挺直的脊梁，那燃烧的眼神，那与神脉共鸣的决绝道韵，已是最好回答。
噬天帝的留影似乎“笑”了——那是一种跨越万古沧桑，终于见到火炬传递的释然。
“那么，”他的意念如风中之烛，摇曳却坚定，“接受最后的馈赠吧。然后……去掀起一场，足以焚尽轮回的风暴。”
虚影抬手，祭坛中央，那古朴的石台骤然迸发出吞没一切的暗金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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