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废墟新生
剧烈的震荡、能量的尖啸、空间的撕裂感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不安的静谧，以及无处不在的冰冷与虚弱。
江宁感觉自己像是从万丈深渊被捞起，又狠狠摔在粗糙的砂石地上。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每一丝肌肉都传递着过度透支后的灼痛与无力。灵魂深处，那种与星火网络连接被强行扭曲、又被自身意志和同伴信念强行“拉回”的撕裂感依旧隐隐作痛，仿佛稍一松懈，意识就会坠入无边黑暗。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先是一片模糊的重影，随后才慢慢聚焦。
头顶并非熟悉的金属天花板或混沌云团，而是一片低垂的、铅灰色的苍穹，厚重压抑的云层缓缓流动，不见日月星辰，只有云隙间偶尔透出冰冷的、非自然的光晕，如同垂死巨兽眼眸中最后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尘埃、金属锈蚀、还有某种……生物质腐败后又被高温烘烤过的怪异气味。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一只覆盖着暗灰色纹路、略显透明却稳定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扶住了他的肩膀。
“别乱动。”罗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往常更加沙哑低沉，也透着深深的疲惫。他半跪在一旁，阴影之躯显得比江宁印象中稀薄了许多，原本凝实的部分如今仿佛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血眸中的神光也黯淡了不少，但那份属于魔祖的桀骜与警惕依旧存在。
江宁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他们似乎身处一片广袤的、由金属残骸、建筑废墟和焦黑沙土构成的荒原之上。巨大的、扭曲的金属梁架如同巨兽的肋骨刺向天空，破碎的合金板材和晶体碎片散落一地，掩埋在厚厚的灰色尘埃下。远处，依稀可见更多崩塌的穹顶、断裂的轨道和早已熄灭的能量塔轮廓，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拥有过的、高度发达的文明痕迹，以及后来遭遇的、毁灭性的打击。
这里不是永恒丰碑内部，也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世界。这是一个……陌生的废墟世界。
“我们……在哪里？”江宁声音干涩地问道，喉咙火辣辣地疼。
“不知道。”罗睺回答得很干脆，“最后的爆炸撕开了空间，那条通道极不稳定，将我们抛了出来。这里……空间结构古怪，法则残缺，能量稀薄且惰性很强。”他抬头看了看铅灰色的天空，“而且，有种被‘注视’的感觉，很淡，但令人厌恶。”
被注视？江宁心中一凛，强打精神，尝试连接主系统。
主系统的响应迟缓而微弱，像是受损严重后刚刚重启。界面闪烁不定，大量功能模块处于灰色不可用状态。星火网络的连接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只能模糊感应到网络中一些最强烈、最执着的“星火”意念还在跳动，但无法进行有效沟通或获取信息。伊芙的银色圆环依旧沉寂冰冷，没有回应。
“其他人呢？雷克他们？”江宁急忙问。
罗睺指向不远处一个相对背风的、由半截巨大金属管道构成的掩体：“都在那边。大部分还活着，但状态很差。那个叫雷克的队长，伤得很重，不过意志顽强，还在撑着。”
江宁在罗睺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掩体处。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再次下沉。
雷克和七八名从永恒熔炉救出的幸存者（包括两名重伤的丰碑守卫和五名被救遗民）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他们身上大多带着在丰碑内部战斗和最后逃亡时留下的伤势，衣衫褴褛，面色惨白或呈现不健康的金属灰色。雷克靠坐在管壁上，独眼紧闭，半边脸的金属护甲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肉，呼吸微弱而急促。另外两名守卫也昏迷不醒。被救出的遗民中，有三人还勉强保持着清醒，但眼神空洞麻木，似乎还未从被捕获和献祭的恐惧中完全恢复，另外两人则伤势过重，生命体征微弱。
唯一还能保持基本活动能力的，除了罗睺，就只有一名看起来年纪最小、似乎是个技术兵的年轻遗民，他正手忙脚乱地用从废墟里翻找出来的破布和残留的急救凝胶，试图为同伴处理伤口，但显然缺乏经验和物资。
看到江宁和罗睺过来，那年轻技术兵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几乎要哭出来：“长官……我们……我们没有药物，没有能量，这里……这里什么也没有……队长他们……”
“冷静点。”江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尽管他自己也虚弱不堪。他走到雷克身边，蹲下身，将手轻轻搭在雷克完好的那只手臂上，尝试调动体内仅存的一丝、几乎干涸的净化之力。
微弱的翠金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渗入雷克体内。江宁能感觉到，雷克的身体内部同样糟糕——多处内出血，能量回路枯竭，更麻烦的是，有一种冰冷的、属于“秩序”侵蚀的残余力量，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他的脏腑和神经系统，不断消耗着他的生机。这显然是之前在丰碑内部长期对抗奥托秩序力场，以及最后被“绝对定义领域”冲击留下的后遗症。
净化之力对这种秩序侵蚀有一定效果，但江宁此刻的力量太弱了。他只能勉强驱散最表层的部分，稍微缓解雷克的痛苦，稳定一下他濒临崩溃的生命体征。
“咳……江……长官……”雷克的独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看到是江宁，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
“别说话，保存体力。”江宁低声道，心中焦急。这样下去不行，没有补给，没有安全的环境，甚至不清楚这个世界是否还有威胁，他们这些人，尤其是重伤员，撑不了多久。
“罗睺，能探查一下周围吗？找找看有没有水源，或者……任何可能有用的东西，哪怕是一些能烧的也好。”江宁看向罗睺，知道这个要求对同样消耗巨大的罗睺来说很过分，但他们别无选择。
罗睺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阴影之躯融入周围的废墟阴影中，消失不见。他的状态也很差，但强大的生存本能和对能量的敏锐感知，让他成为此刻最佳的侦察者。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铅灰色的天空仿佛亘古不变，只有那冰冷的光晕在缓缓偏移，提示着时间的流逝。寒风卷起尘埃，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年轻的技术兵在江宁的指导下，用最简陋的方法为伤员保暖（收集干燥的尘埃下的絮状物和破布），并试图从周围的金属残骸中寻找可能残留的、微弱的能量源。
大约一个小时后，罗睺的身影重新在掩体旁凝聚，他的手里提着几样东西：两个瘪了一半、但看起来材质特殊的金属水壶（里面居然有少量浑浊的液体），几块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弱热量的暗红色不规则晶体（似乎是某种能量废渣或低品位矿石），还有……一截被斩断的、布满灰尘和粘液的、非金非肉的诡异触须。
“西北方向三公里，有一处相对完整的建筑废墟，地下有微弱的水脉渗漏，水勉强能喝，但有轻微的辐射和惰性能量污染。”罗睺将水壶和晶体放下，指了指那截触须，“这东西在一处坍塌的通道里发现的，当时它在试图捕猎一只类似金属甲虫的东西。攻击性不强，但生命力顽强，被我斩断后还在蠕动。这个世界……可能有本土生物，而且形态古怪。”
有水，有疑似能源的晶体，还有未知生物……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有。
“先把水处理一下。”江宁接过水壶，将最后一点净化之力注入水中，勉强净化掉大部分有害物质和能量污染，然后优先分给重伤员和雷克。那微热的暗红晶体也被罗睺用自身残余的混沌力量稍作“激活”后，散发出更稳定的热量，用来给伤员保暖。
补充了少量水分和得到些许温暖后，雷克等人的状态略微稳定，但远未脱离危险。
“我们必须转移。”江宁看着外面广袤而死寂的废墟，“这里太开阔，无法防御，资源也匮乏。罗睺说的那个建筑废墟，或许能提供更好的遮蔽，也可能有更多发现。”
做出决定后，众人开始艰难的转移。能走的互相搀扶，不能走的则由罗睺、江宁和那个年轻技术兵背负或拖拽。短短三公里路程，在这片废墟和伤员状态下，走得异常艰辛，耗费了近两个小时。
罗睺发现的建筑废墟，像是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巨大碟形结构的残骸。入口被坍塌的金属结构部分掩埋，但罗睺清理出了一个可供通行的缝隙。内部空间比想象中宽敞，虽然同样遍布尘埃和碎片，但主体结构还算稳固，挡住了外界的寒风和那铅灰色的天光。更重要的是，在一个角落，他们发现了一处尚未完全干涸的、从裂缝中渗出的地下水源，水质比外面找到的稍好。
将伤员安置在相对干燥平整的区域后，江宁和罗睺开始更仔细地探查这个临时的栖身之所。年轻技术兵则被派去继续收集那些暗红晶体和任何看起来可能有用的杂物。
废墟内部遗留的痕迹显示，这里曾经可能是一个前哨站或小型研究设施。大部分仪器早已损坏，数据存储介质也风化失效，但在一个相对完好的密封储物柜里，他们发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几套折叠整齐、虽然蒙尘但材质完好的灰色连体防护服，上面有一个陌生的、由三道交错弧线构成的徽记；几个标准化的、能量耗尽的通用能量电池（型号与丰碑和已知文明都不同）；还有一本以某种坚韧合成材料制成的、封面破损的日志簿。
江宁拿起日志簿，小心地拂去灰尘。封面上用某种蚀刻文字书写着标题，主系统勉强识别出部分含义：《第七前沿观测站 - 日常记录与异常事件报告 - 首席研究员 凯恩》。
他翻开日志，里面的文字同样难以完全解读，但结合一些简图和残留的、微弱的信息流，主系统开始了艰难的破译和推演。
随着阅读（或者说信息接收）的深入，江宁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甚至……骇然。
“怎么了？”罗睺察觉到他的异样。
“……这个世界，”江宁放下日志，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根据这本日志的记载，它并非自然形成的星球或位面……它是一个‘实验场’的残骸。一个……专门用于测试‘高烈度法则冲突对物质宇宙稳定性影响’的、被‘主脑’或其前身机构主动创造并……最终‘废弃’的实验室！”
他指向周围的废墟：“这些废墟，这些扭曲的法则，这惰性的能量环境……都是那次‘最终测试’的后果。日志中提到，测试引发了无法控制的法则崩溃链式反应，导致实验场内部时空结构严重受损，基础物理参数发生永久性偏移，几乎抹去了所有实验样本和观测设施……观测站也是在紧急撤离时被卷入余波，坠毁在这里。”
“实验场……废弃……”罗睺血眸中闪过厉芒，“也就是说，这里是‘主脑’曾经的黑手之地，一个被它玩坏后丢弃的垃圾场？”
“恐怕是的。”江宁感到一阵寒意，“而且日志最后提到，在最终崩溃前，他们监测到实验场深处，原本用于容纳‘冲突样本’的‘奇点收容区’，发生了无法解释的‘信息逆流’和‘变量增生’现象，似乎有某个或某些‘样本’在绝境中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异变，甚至可能……存活了下来，适应了这片扭曲的废墟。”
他看向罗睺带回来的那截仍在微微蠕动的诡异触须：“这东西，还有罗睺你看到的生物……或许就是那些‘样本’的后裔，或者是被扭曲环境催生出的本土怪物。”
一个被主脑废弃的毁灭实验场，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扭曲的法则。这绝不是理想的休整地。
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
“我们需要时间恢复。”江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里虽然危险，但暂时提供了遮蔽。那些暗红晶体可以作为低级能源，水源也需要进一步净化。我们必须先活下去，恢复一些力量，然后……找到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方法。”
他的目光落在那本日志上，又看向怀中依旧沉寂的伊芙圆环，以及掌心那枚布满裂痕的密钥。
“而且，如果这里真的是主脑的旧实验场……或许，也藏着一些它不想让人知道的‘失败记录’，或者……‘意外产物’。在离开之前，我们或许该……深入了解一下。”
废墟之外，铅灰色的苍穹下，未知的阴影在断壁残垣间悄然移动，发出细微的、非自然的摩擦声。
在这个被遗弃的毁灭之地，幸存者们艰难的求生与探索，才刚刚开始。而沉睡于废墟深处的某些“意外”，似乎也因外来者的闯入，开始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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