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死寂回响
临时栖身的碟形废墟内，时间在寂静与伤痛中缓慢流逝。铅灰色的天光透过缝隙，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投下变幻不定的黯淡光斑，成为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能让人感知时间流动的参照。
江宁盘膝坐在相对干净的一角，双目微阖，全力运转着受损严重的主系统和洪荒本源，尝试修复体内的创伤，并重新建立与星火网络更稳定的联系。然而，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这片实验场废墟的法则环境极其诡异，能量稀薄且惰性极强，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某种强大的“静滞”或“否决”场域长期浸染过，任何外来的、活跃的能量形式在这里都会受到无形的压制与消解。他的净化之力在这里补充艰难，恢复速度不及往常十分之一。
罗睺的状况类似，阴影之躯的恢复需要吞噬能量，但这片废墟中，除了那些暗红色的低品位能量晶体，几乎找不到适合他吸收的、活跃的混沌或负面能量。那些晶体提供的热量和微弱能量，对维持基本生存尚可，对于修复魔魂创伤而言，却是杯水车薪。他更多时候是沉默地坐在入口附近，阴影如同最警觉的猎犬，感知着废墟外的一切风吹草动，血眸偶尔扫过那些被救回的丰碑遗民，眼神复杂——这些曾经的秩序造物遗民，如今却成了需要他保护的脆弱存在，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雷克队长在江宁持续的微弱净化之力调理和补充水分后，伤势终于没有继续恶化，但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处于昏睡与半昏迷之间。其他伤员的状况也大抵如此，命暂时保住了，但离恢复行动能力还差得远。唯有那名年轻的技术兵，名叫“小艾”的男孩，或许是年轻，或许是劫后余生的亢奋支撑，成了废墟内最活跃的人。他利用找到的破损工具和那些暗红晶体，居然勉强修复了一盏老旧的应急照明灯，还试图从废墟中找到的废弃仪器里拆解出可能有用的零件。
“江长官，”小艾拿着那本从储物柜找到的研究员日志，有些激动地跑到江宁面前，指着上面一幅模糊的简图，“您看这里！日志里提到，这个观测站地下，有一个备用能源接口，连接着一条通向‘次级样本分析区’的维护通道！如果那个分析区还有残留的、未完全失效的能源或者……哪怕是一些标准补给品呢？”
江宁睁开眼睛，接过日志。主系统对破损日志的破译又深入了一些，小艾指出的部分确实存在。所谓的“次级样本分析区”，似乎是这个前沿观测站用来临时存放和研究从“奇点收容区”（实验场核心）输送过来的、危险性较低或体积较小的“法则冲突样本”的地方。按照日志记载，在最终崩溃发生前，观测站接到了紧急撤离命令，大部分人员和重要物资被转移，但一些笨重设备、次级样本和基础补给可能被遗留在分析区。
这是一个潜在的希望，但也伴随着未知的风险。日志中多次提到，即使是“次级样本”，也极其不稳定且可能具有攻击性。更何况，经历了实验场崩溃和漫长岁月，那个分析区里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
“通道入口在哪里？”江宁问。
小艾指向废墟深处一堵看似完整的金属墙壁：“根据结构图对比，应该在这后面，有一扇隐蔽的应急阀门。但我没有开启权限，而且……不知道动力系统是否还能工作。”
“带我去看看。”
两人来到那堵金属墙前。墙壁由厚重的合金铸造，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锈迹，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门户的痕迹。小艾根据日志记载和周围结构的对比，在墙壁一侧摸索了片刻，用力按下了一块看似普通的墙砖。
咔哒一声轻响，墙壁上弹开一个巴掌大小的、布满灰尘的操作面板。屏幕漆黑，按键僵硬。
“果然在这里！但好像没电了……”小艾有些失望。
江宁将手按在操作面板上，尝试注入一丝微弱的净化之力，并非启动，而是进行最基础的“感知”。他闭上眼睛，意识顺着能量可能流动的管线向下延伸。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下面……有极其微弱的能量反应，很稳定，但……性质很奇怪，不同于我们见过的任何能量。而且，这条通道的机械结构似乎大部分完好，只是动力核心休眠了。”
他看向罗睺。罗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血眸盯着墙壁，似乎在用另一种方式感知。
“下面有东西，”罗睺淡淡道，“不只是死物。有一种……缓慢的‘律动’，很微弱，像是……沉睡的呼吸。”
沉睡的呼吸？是幸存的“样本”？还是别的什么？
“值得一探。”江宁下了决心。他们急需补给，无论是能源、药品还是食物。被困在这个废墟里坐等恢复，希望渺茫。而且，他也对这个被主脑废弃的实验场，对那些所谓的“样本”，充满了探究的欲望。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主脑早期实验、关于法则冲突本质的线索。
“我和你下去。”罗睺道，“让这小子留在上面，看着伤员。”他瞥了小艾一眼。
小艾虽然有些不甘，但也知道自己下去可能成为拖累，点了点头：“那……长官你们小心！我守着这里！”
如何打开这扇门成了问题。常规动力失效，强行破坏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比如塌方或者触发遗留的防御机制）。江宁尝试用主系统接入操作面板的底层接口，但接口协议古老且加密，严重受损的主系统短时间内无法破解。
“或许……可以试试这个。”罗睺伸出手指，指尖一缕极其凝练的灰雾渗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纤细的探针，沿着操作面板边缘的缝隙，缓缓渗入。他在尝试用自己的混沌力量，去“侵蚀”和“模拟”门禁系统底层那可能存在的、与能量性质相关的识别协议。这是一种极其精细的操作，对现在的他来说负担不小。
灰雾渗入面板内部，片刻沉寂后，面板上那漆黑的屏幕突然闪烁了几下，亮起了一行行不断滚动的、杂乱无法识别的错误代码和古老的标识符。同时，墙壁内部传来沉闷的齿轮转动和液压释放的声音！
“成了！”小艾低呼。
厚重的金属墙壁内部发出“嗤”的一声泄压声，随即，一道勉强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在墙壁中央缓缓向两侧滑开！一股比废墟内部更加陈腐、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金属、化学药剂和淡淡腥气的冷风，从门后漆黑的通道中涌出。
通道向下延伸，倾斜角度颇大，内部一片漆黑，只有入口处透进去的微光，照亮了前面几级锈蚀严重的金属阶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本能感到不安的“活性”。
江宁从修复的应急灯上拆下一小块发光晶体，握在手中提供照明。罗睺率先踏入通道，灰雾如同触手般在前方探路。江宁紧随其后。
阶梯漫长而陡峭，似乎深入地下极深。两侧的墙壁上，偶尔能看到残留的、早已熄灭的指示灯和模糊的安全标识。越往下走，温度越低，那种陈腐的气味中，开始夹杂进一丝丝更加清晰的、难以名状的气息——像是某种生物质腐败后又被低温封存的味道，又像是多种不同性质的能量长期混杂衰变后留下的“信息余烬”。
大约下降了近百米，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扇半掩着的、厚重的气密门，门轴锈蚀，露出后面更加深邃的黑暗。
两人侧身挤过门缝，进入了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
这里，就是“次级样本分析区”。
借着手持晶体微弱的光芒，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是一个半球形的大厅。大厅周围环绕着一圈高大的、镶嵌在墙壁内的透明观察窗，但绝大多数已经破碎或蒙上了厚厚的、混杂着不明粘液的污垢。大厅中央，散落着一些倾倒的实验台、碎裂的玻璃器皿、以及一些形态奇特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框架设备。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干涸的、颜色诡异的污渍。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四周那些靠着墙壁摆放的、数十个圆柱形的透明容器。容器大多已经破裂、干涸，里面空空如也，或者只剩下一些干瘪的、无法辨认的残留物。但仍有少数几个容器，保持着相对完整！容器内注满了浑浊的、暗绿色的液体，液体中，悬浮着形态各异、难以名状的“物体”。
有的像是多种生物器官强行拼接而成的肉团，表面布满了抽搐的神经束和色泽不一的鳞甲或甲壳碎片；有的像是矿物晶体与金属脉络共生生长的诡异植株，在液体中缓缓飘动，折射出冰冷的光泽；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缓慢变换形状、颜色和质感的“不定形物质”，仿佛被困在液体中的、有生命的抽象画。
这些，就是所谓的“法则冲突样本”？被主脑捕获并研究的、来自不同世界或不同法则体系碰撞后产生的“异常存在”？
它们似乎都处于一种极深的“休眠”或“静滞”状态，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但江宁和罗睺都能感觉到，这些容器内部，尤其是那些液体和样本本身，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法则波动”——混乱、矛盾、彼此冲突，却又被强行禁锢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这里……简直像个怪物博物馆。”罗睺血眸扫过那些容器，评价道。
江宁则更加关注那些可能存在的补给。他的目光扫过大厅角落，那里有几排金属储物柜，还有一些堆放杂物的货架。
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的杂物和破碎的容器，朝着储物柜走去。空气中那股混合的气味在这里更加浓郁。
就在江宁的手即将触碰到一个储物柜的把手时——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滴水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响起。
声音来自大厅深处，一个更加黑暗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破损的、更大的容器。
江宁和罗睺同时停下动作，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
“滴答……滴答……”
声音很有规律，不紧不慢。
晶体光芒照过去，只能隐约看到那里有一片巨大的、破碎的透明材质，以及地面上汇聚的一小滩粘稠的、暗色的液体。
似乎没什么异常。也许只是某个破损容器最后的渗漏。
但罗睺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示意江宁不要动，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如同真正的阴影般，朝着那个角落飘去。
随着靠近，晶体光芒终于照清了角落里的景象。
那是一个比周围容器大上数倍的圆柱形容器，此刻已经彻底破裂，上半部分完全消失，只剩下半截基座和满地狼藉。基座内残留着少量的暗绿色液体，而那“滴答”声，正是最后一点液体从残破边缘滴落的声音。
然而，吸引罗睺目光的，并非破损的容器本身，而是容器基座旁边，地面上一道清晰的、拖拽的痕迹！痕迹穿过灰尘和干涸的污渍，一直延伸向大厅更后方一个黑漆漆的、似乎是通风管道或维护通道的破损入口！
有什么东西……从那个破损的容器里出来了？而且，可能还没走远？！
就在罗睺心中警铃大作，准备后退并警告江宁的刹那——
“咻——！”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从他们头顶的黑暗处袭来！目标并非罗睺，而是后方正在警惕观察的江宁！
罗睺反应极快，灰雾瞬间在江宁头顶凝聚成一面薄盾！
“噗！”
一声轻响，灰雾盾牌上溅起一点微不可查的涟漪，似乎挡住了什么极其细小、高速的东西。
但攻击并未停止！更多的、同样细微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袭来！目标不仅是江宁，也包括了罗睺！这些攻击无声无息，毫无能量波动，仿佛只是最纯粹的物理投射，但其速度、精准度和隐匿性，都高得可怕！
“上面！”罗睺低喝，灰雾猛地向上炸开，同时身形急退，与江宁背靠背站定。
晶体光芒随着他们的动作晃动，勉强照亮了上方一部分空间。
只见半球形大厅的穹顶上，不知何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黑色藤蔓或神经丛般的网状物！这些网闪烁着金属和生物质混合的冷光，而在网的节点和阴影之中，一双双细小、冰冷、如同黑曜石般的复眼，正无声地注视着下方的两人！
攻击正是来自这些隐藏在穹顶阴影中的东西！那是一种只有拳头大小、形似蜘蛛与螳螂结合体的奇异生物，身体覆盖着哑光的黑灰色甲壳，八只纤细却锋利的节肢牢牢扣在网线上，两只镰刀状的前肢微微抬起，刚才那些细微的破空物，似乎就是它们从口器或前肢弹射出的某种骨刺或酸液！
它们的数量……成百上千！几乎布满了整个穹顶！
“是那些‘样本’的共生体？还是适应了这里环境变异出的守卫？”江宁心中急转。这些东西的攻击虽然隐蔽快速，但单个威力似乎不强，至少无法轻易突破罗睺的灰雾防御。但它们数量太多了，而且占据高处，极其麻烦。
更糟糕的是，罗睺突然低声道：“地上……也有。”
江宁低头，借助晶体光芒，骇然发现，不知何时，地面上那些灰尘和污渍之下，窸窸窣窣地，钻出了更多形态各异、但同样散发着冰冷敌意的小型生物！有的像多足甲虫，有的像长了鳞片的蠕虫，有的干脆就是一团移动的、带着尖刺的粘液！
它们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或者被他们这两个“活物”的气息，从长久的蛰伏中唤醒了！
这个次级样本分析区，根本不是一个安全的遗弃仓库。它是一个沉睡的……微型生态圈！一个由各种幸存、变异、共生的“样本”或其后代构成的，充满敌意的巢穴！
“拿到东西，立刻撤离！”江宁当机立断。他不再犹豫，净化领域猛地撑开一个较小的范围，将靠近的小型怪异生物推开、灼伤。同时，他快速冲向最近的储物柜，暴力扯开锈蚀的柜门！
柜子里东西不多，但确实有一些惊喜——几盒尚未完全失效的标准化军用口粮（虽然保质期早已过去不知多久），几支封装完好、但标签模糊的注射剂（可能是兴奋剂或基础治疗药剂），还有几块规格统一的高密度能量电池（虽然电量所剩无几）！
罗睺则负责抵挡来自空中和地面的攻击。灰雾化作无数细丝，如同灵活的鞭子或针刺，精准地抽打、穿刺着试图靠近的怪异生物。他的攻击效率极高，每一击都能让数只怪异生物毙命或重伤，但这些东西实在太多了，前仆后继，而且似乎具备一定的协同性，攻击角度越发刁钻。
“快！”罗睺催促，他的灰雾消耗很快。
江宁将找到的物资迅速塞进一个找到的、还算完好的金属背包。就在他准备冲向下一组储物柜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大厅中央一个倾倒的实验台下，压着一本厚重的、皮革封面的笔记簿，封面上有一个烫金的、与研究员日志不同的徽记——那是一个被荆棘缠绕的齿轮与试管图案。
直觉告诉他，那本笔记可能比补给更重要！
他毫不犹豫地冲过去，一把将笔记簿从实验台下抽出，塞进背包。
“走！”东西到手，不宜久留。
两人背靠背，一边抵挡着越来越密集的攻击，一边朝着来时的通道入口退去。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怪异生物的尸体和粘液，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腥甜与腐蚀气味。
就在他们即将退到气密门边时——
“咕噜……咕噜……”
一阵低沉、粘稠、仿佛巨大粘液泡破裂的声音，从大厅深处那个破损的大型容器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股远比周围小型生物强大、混乱、充满“法则冲突”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苏醒的潮水般，弥漫开来！
穹顶上和地面上的小型怪异生物们，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或惊吓，攻击动作齐齐一滞，然后如同潮水般向后退去，让开了一条通往深处的“道路”。
晶体光芒的尽头，那个破损容器的方向，一个庞大、臃肿、由无数种不同质地、颜色、形态的组织强行糅合在一起的、难以名状的“肉山”，正缓缓从黑暗深处“流淌”出来。它没有固定的形态，表面不断鼓起一个个冒着气泡的“眼睛”或“口器”，又迅速平复，无数条或粗或细、或软或硬的触须、肢体、藤蔓从它身体各处伸展出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江宁和罗睺的方向“爬”来。
每移动一点距离，它身下的地面就留下一条冒着淡淡青烟的、被腐蚀和异化的痕迹。
这才是这个巢穴真正的“主人”！一个在实验场崩溃中幸存下来，并发生了难以想象异变与融合的……“终极样本”！
它散发出的气息，混乱而强大，充满了对各种“秩序”与“正常”的憎恶，以及对鲜活生命与能量的贪婪渴望！
“这下……麻烦大了。”罗睺血眸微眯，看着那缓缓逼近的、令人san值狂掉的恐怖存在，手中灰雾开始凝聚、压缩。
而江宁，则紧紧握住了背包中那本刚刚到手的、封面烫金的笔记，他能感觉到，笔记内部，似乎有微弱的、与这片空间，甚至与那逼近的“肉山”隐隐相关的信息流在波动。
逃生之路，已被阻断。一场在废墟地下的、与扭曲造物的遭遇战，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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