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铜铃的余音仍在大殿中回荡。凌惊鸿举着它,手臂未落下。
她目光扫过群臣,最终停在慕容斯的脸上。
“你说这是邪术?”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那你能解释,为何铃声一响,你的人便站不住脚?”
慕容斯端坐一侧,身着紫袍玉冠,依旧一副重臣气度。他冷哼一声:“此乃妖术!陛下不可轻信!来历不明之物,岂能在朝堂之上操控人心?荒谬至极!”
话音未落,柳如眉已站起身。素衣清减,眼含泪光,指尖微颤:“皇上明鉴……臣妾不通玄异之事,但凌大人此举实在骇人。若今后人人都能凭一件器物逼人开口,朝廷威仪何存?律法纲纪又置于何地?”
她语气温柔,眼角泛红,宛如无辜受牵连的弱女子。
凌惊鸿未曾看她一眼。
她低头摩挲铜铃上的纹路。那些蜿蜒曲折的刻痕,曾在前世北岭废庙中见过。彼时不解其意,如今触之,竟觉熟悉如旧。
她闭目,默念口诀。
铜铃轻震。
叮。
这一声更短,却更清晰,仿佛有人在耳边敲响。
第三排一名四品侍郎猛然僵直,面色骤白,唇瓣张开,似不受控制。
“我……”他干涩开口,“我收了慕容大人三十两黄金,替他伪造奏章,诬陷凌家通敌……冬至那夜,我也在北岭……亲眼见他们将人推入井中……说是换命祭天……”
大殿哗然。
有人猛地站起,有人后退撞翻椅案。几位老臣脸色煞白,扶着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形。
慕容斯腾地立起身了:“一派胡言!此人早与你有仇,定是你串通好了演这出戏!今日便是图谋构陷!”
他吼声震天。
无人回应。
因那侍郎仍在继续。
“我不是自愿的……他以我儿子性命相胁……只要指证凌家谋反,便可保全家平安……可我知道那是假的……井底不是灵脉,是血池……他们用人命滋养阵法……”
朝堂彻底沸腾。
“真有名单?”
“三十七卷?不是早已无迹可寻了吗?”
“他是礼部官员,怎会……”
议论四起。原本依附慕容斯的大臣彼此对视,有人悄然离席,避至远处。
柳如眉立于原地,泪痕未干,身躯却开始轻颤。她欲开口,唇动片刻,只发出一声短促喘息。
凌惊鸿并未停下。
她目光转向第三人——礼部主事陈大人。此人平日最喜斥她“不敬祖制”。此刻低首垂袖,十指紧扣衣角,指节泛白。
铜铃再晃。
叮。
陈主事猛然抬起头,双目空洞。
“我……参与焚毁巫蛊案卷宗……共三十七卷……藏于礼部东阁夹墙之中……钥匙由慕容大人心腹保管……他还命我篡改祭祀名册……将失踪者姓名尽数抹去……”
朝堂再次乱了。
“竟真的存在?”
“三十七卷?不是说查无可查吗?”
“他是礼部的人啊……”
群臣私语不断。原先支持慕容斯之人纷纷退避。
柳如眉仍在颤抖。她强撑着站立,双腿却几近无力。
凌惊鸿继续。
目光投向第四人——禁军校尉李成。此人曾率兵围她府邸。此刻蜷坐在角落,额头上冷汗涔涔。
铜铃轻摇。
叮。
李成立即起身,动作僵硬如傀。
“我奉命镇守神道军秘密营地……位于城西二十里废弃驿站……每月初七运送铁链与麻袋……内中所载为活人……称作‘供奉者’……慕容大人亲自主持仪式……柳如眉在祭坛起舞……以血画符……”
“够了!”慕容斯怒喝,“来人!拿下此人!他已被妖术所控,满口荒唐之言!”
两名侍卫上前,刚至李成身侧,他忽地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地。
“我说的全是实情……我妻儿在他手中……求皇上开恩……救他们一条性命……”
侍卫止步,回头望向龙椅。
萧彻始终未动。
他端坐高位,面容平静,双手置于扶手,纹丝不动。然而众人皆知,他听进去了。
凌惊鸿收回视线,高举着铜铃。
“你们说这是邪术。”她一字一顿,“可为何它揭出的秘密,全是你等最惧人知的罪行?”
她直视慕容斯:“你收买官员,焚毁档案,连尸体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你以为无人知晓?可你忘了,有些人死时,眼睛是睁着的。她们看着你们如何套绳,如何笑着填平井口。”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现在,她们借我的手,回来了。”
大殿死一般寂静无声。
慕容斯立于原地,唇瓣微抖。欲辩无言。身后心腹低头不语,有人悄悄将桌前名牌翻面。
柳如眉终于支撑不住。
她踉跄一步,扶柱方才站稳。脸上犹带泪痕,眼神却已涣散。她望向慕容斯,唇微启,似在无声询问:如今该如何?
凌惊鸿不给她喘息之机。
转身,望向魏渊。
“魏相。”她唤道。
魏渊居前而坐,一直沉默。此刻缓缓抬首,目光沉静。
“你说过,踏入此门,便无归路。”凌惊鸿道,“如今,轮到你选择了。”
魏渊未动。
但他搁在扶手上的手指,缓缓松开。
凌惊鸿不再看他。
低头凝视铜铃。
铃身仍有微光流转,似有东西在内涌动。她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还有更多人藏着罪孽。
还有更多真相未曾浮现。
她抬起手,准备再摇一次。
就在此刻——
“等等。”
是柳如眉的声音。
她站直了身子,拭去泪水,嘴角竟浮起笑意。
“凌惊鸿,你以为你赢了?”她轻声道,“你根本不知自己打开了什么。”
凌惊鸿停下。
目光迎上她。
柳如眉一步步走来,裙裾拖地,步履沉稳。
“你说这铃能逼人吐真言?”她冷笑,“可你有没有想过,它也能反过来操控你?”
她忽然抬手,直指铜铃。
“你用它逼他人开口,可你知道铃舌是谁做的吗?”
凌惊鸿皱眉。
柳如眉语速加快:“那不是铜,是七个女童的骨炼成。铃舌亦非金属,而是她们的舌头缠绕而成,晒干、烧硬,方才铸就此物。你每摇一次,便是在吞食她们的肉,饮下她们的血。”
她逼近一步。
“你以为你在替天行道?你不过是个容器,承载着她们的怨气,借你之手杀人。待你将所有人逼至疯狂,你自己也将堕入疯魔。终有一日,世人不再记得你是谁,只记得你手中那口吃人的铃。”
大殿再度寂静。
这一次,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凌惊鸿伫立不动,手中铜铃忽然沉重如山。
她想起昨夜梦中那些面孔,那些伸来的手,那些在耳畔低唤的名字。
她甩了甩头。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停下?”她问。
柳如眉笑了:“我是想告诉你——你与我们,其实并无不同。”
凌惊鸿望着她,良久不语。
然后,她举起铜铃。
对准柳如眉。
“那就试试。”她说,“看看是你的话狠,还是亡魂的恨更深。”
她闭眼,指尖按上刻纹。
铜铃震动。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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