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小院,李晚第一件事便是寻阿九的身影。院里,孩子正蹲在地上和冬生摆弄石子,听见脚步声,一抬头便撞见她的眼睛,整张小脸瞬间亮了起来:“姐姐!”
他像只归林的小雀,扑进李晚怀里。李晚顺势蹲下身,双手轻轻扶住阿九的肩膀,仔细端详——六岁的孩子,眉眼已显出天然的精致,即便衣裳蹭了些灰土、发梢微微凌乱,那股灵秀之气却仍从清澈的眼底透出来,掩不住地流动。
她忽然想起带他回来的那一日。那时的他眼神空茫,不言不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她衣角可抓。如今他扑过来的力道这样真实,笑声这样清亮,任谁看都是个寻常又活泼的孩童。
“姐姐,你看我摆的花!”阿九牵着她的手指向地上。几颗石子拼成一朵歪斜却努力舒展的花,在他眼里,那大概鲜艳极了。
李晚心头一软,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摆得真好。我们阿九真聪明。”
不管他曾是谁,不管暗处是否仍有人窥伺着他的身世——此刻他只是阿九,是扑进她怀里会笑会闹的孩子,是她在这纷扰世间牢牢护住的小小家人。
夜里,李晚独自在书房,将今日遇袭之事记录下来。写到周安时,她停笔沉思。
知府暗中保护,说明朝廷对土豆极其重视。但今日的袭击……太过明目张胆,不像孙德海的手笔。那人虽阴狠,但行事谨慎,不会在大街上动手。
除非……他想试探什么?
或者,还有另一股势力?
李晚想起阿九和沈安和的真实身份,会是京城镇北将军府那位的手笔吗?亦或是阿九的仇家……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安。无论如何,土豆要种成,学堂要办好。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应对暗处的风雨。
窗外月色清明。
而在城西悦来客栈,孙德海正听着灰隼的回报,脸色铁青。
“不是我们的人?”他声音冰冷。
“不是。”灰隼低声道,“属下查过了,今日拦李晚车的,是城南一伙地痞,被人雇的。雇主身份不明,但出手阔绰,一人给了五两银子。”
“五两?”孙德海冷笑,“好大的手笔。查,查清楚是谁。”
“已经在查了。”灰隼顿了顿,“还有一事……李晚身边,似乎多了护卫。今日解围的那几人,身手了得,不像普通人。而且,李晚那个车夫,反应极快,持刀姿势是军中路子,怕是见过血的。”
孙德海手指敲击桌面。知府的人?还是……?连车夫都是硬茬子……这李晚,还真如勤王所说,动不得了?
房间陷入沉默。
许久,孙德海缓缓道:“给勤王传信,把这边的情况,特别是李晚身边有精锐护卫(包括那个车夫)以及阿九可能牵扯京城这两件事,详细报上去。”
“是。”
灰隼退下后,孙德海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的雨花县。
这座小城,似乎正在酝酿一场他看不透的风暴。李晚,土豆,启蒙堂,神秘的阿九和护卫,知府的暗卫,还有今日不明身份的袭击者……
一切如蛛网般交织。
而他,该站在哪一边?
勤王的密信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若真牵扯到什么隐秘势力……孙德海眼中闪过挣扎。他是勤王的人,但更惜自己的命。李晚身边那个车夫的眼神,他透过灰隼的描述都能感到一丝寒意。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也许,该重新打算了。
同一片月色下,吴念家的破旧小院里。
吴明就着油灯,在抄写一份账目——这是孙德海手下今日送来的,说是铺子里的旧账,让他整理誊清。工钱给得足,还预付了三分之一。
他抄得很认真,每一笔都工整清晰。妻子吃过药睡了,呼吸平稳许多。吴念在隔壁温书,偶尔传来低低的诵读声。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活计。
吴明停下笔,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曾经握笔挥毫的手,如今布满老茧和裂口。可至少,他又能靠笔吃饭了。
只是……这饭,吃得不安心。
今日儿子下学回来,眼神更沉重了。问他学堂的事,他只说“很好”,便不再多言。那孩子心思重,定是察觉了什么。
吴明叹了口气,继续抄写。账目是寻常的货品进出,没什么特别。孙德海似乎真的只是想雇个抄写先生。
也许……是他多心了?
窗外传来打更声,亥时了。
吴明吹熄灯,躺下。黑暗中,他想起李晚那日看吴念的眼神——温和,鼓励,没有丝毫算计。
那样的善心人,他真的要用儿子的窥探去回报吗?
可妻子的药,家中的米,儿子未来的机会……
他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而隔壁的吴念,同样睁着眼。他枕边放着李晚今日给他的那本《日用杂字》——是宋先生编的启蒙书,李晚见他喜欢,便送了他一本。
“好好学。”她说,“你有天赋,别辜负了。”
别辜负了……
吴念抱紧书,眼泪无声滑落。
父亲不知道的是,今日下学时,他鼓起勇气问了宋先生一个问题:“先生,若明知一件事不该做,却不得不做,该怎么办?”
宋先生看了他很久,缓缓道:“那要看,这件事伤不伤人,害不害己。”
“若……会伤到好人呢?”
“那就更不能做。”宋先生温声道,“人这一生,会面临许多抉择。有些抉择艰难,但正是这些抉择,定义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吴念当时低下头,不敢看先生的眼睛。
现在,他摸着书的封面,黑暗中做了决定。
明日,他要告诉父亲:李娘子和宋先生,是好人。孙老爷让探听的事,他一件也没发现,以后也不会发现。
哪怕……失去那个活计,哪怕母亲的药再次断掉。他想,或许可以再去求求宋先生和李娘子,哪怕在学堂帮忙打扫抵工钱呢?他不能再做对不起良心的事了。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纸,照在少年泪湿的脸上,那脸上有挣扎后的痛苦,也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澈。
李晚宅邸护卫们日常值守和休息处。
石磊驾着马车谨慎地绕了几圈,确认没有尾巴,才回到宅子。他没有惊动旁人,先将马车安置好,仔细检查了马匹和车辆的状况——这是他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装备必须时刻保持最佳状态。
随后,他径直走向偏厢。推门进去时,王琨正和沈福对坐,两人中间的小方桌上摊着一张雨花县的简图,上面用炭笔标注着各处田庄、学堂以及几处需要重点留意的位置。
马六靠墙坐着,擦拭着一把弩机的机括,动作精细得仿佛在对待最珍贵的宝物。周桩子在门边,看似随意地站着,实则这个位置既能观察院内动静,又能听见屋里谈话。
石磊一进门,几人就察觉到他身上带着事。
“回来了?”王琨头也没抬,手指在地图上点着,“田庄那边土豆长势如何?”
“没到田庄。”石磊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他反手关上房门,走到桌边,自己倒了碗凉茶一饮而尽,“路上出事了,有拦路的。”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马六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周桩子转过身来,沈福锐利的眼睛抬起。王琨终于抬起头,看向石磊:“仔细说。”
石磊放下茶碗,从发现路口异常开始,到绕进窄巷,对方两人拦路,周安出现解围,整个过程说得清晰简练,重点突出:
“路口那几个闹事的,像是幌子。看热闹的人里,有两个眼神不对,站的位置把宽路堵死了,逼我们只能走窄巷——这是驱赶猎物的手法,有备而来。”
“拦路的两人,下盘稳,眼神狠,不是普通地痞。那个直接点出东家名号的,说话时右手一直缩在袖子里,我怀疑藏了东西。他们选的位置,巷子中段,前后难顾,是个下手的好地方。但手法……又有些糙,不像老手。”
“我亮了刀,用的是北军短刀的起手式。后来那个周安,一眼就认出来了,还点破我是行伍出身。”石磊说到这里,看向王琨,“老王,知府的人,眼力这么毒?”
王琨沉吟片刻,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周景程早年也在北境戍边待过,虽然时间不长,但他身边有能人,认得北军路数不奇怪。关键是……他派人在暗中护着东家,这意味着什么?”
沈福的声音带着老兵的冷峻:“意味着两件事:一,土豆的事,官府看得极重;二……”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窗外主院的方向,“阿九那孩子,恐怕来历比我们想的还麻烦。影大人来自京城,虽没动过手,但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而且绝对是顶尖的好手。他把孩子托付给东家,自己却不露面,只暗中保护。周景程怕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也派人盯着——既防着有人对东家不利影响土豆,也想弄明白阿九的来历,甚至……想通过阿九,搭上影大人背后的人?”
“会不会是京城府里那位,得到了什么风声?”马六忽然开口,声音压低,“少将军(沈安和)虽然被咱们沈队正(沈福)带到村里养大,但如今已进了军营,有可能已跟将军相认。那位继夫人手段阴毒,当年能对年幼的少将军下手,如今若是知道少将军在军中有起色,还娶了东家这样能干的媳妇……”
房间里气氛陡然一沉。
周桩子闷声道:“不是没可能。东家如今在雨花县声名鹊起,土豆、学堂,都是能上达天庭的事。若传到京城,那位起了疑心或忌惮,派人来试探,甚至想提前铲除隐患,完全说得通。”
石磊点头,补充自己的观察:“那两人的作派,确实不像孙德海那班人的路数。孙德海是勤王的人,做事更阴更绕,喜欢用计谋和拿捏把柄,这种光天化日下粗陋的拦车,不太像他的手笔。倒更像是……对本地情况不熟,又想快速见效的外来者。”
“阿九的仇家呢?”沈福提出另一个令人不安的猜测,“影大人他们护得那么紧。若真是京城哪家权贵走失的孩子,仇家追到雨花县,发现东家护着他,把东家当成目标,也说得通。”
王琨的脸色越发凝重。几个可能的方向,每一个都意味着巨大的麻烦。京城将军府的旧怨、勤王势力的觊觎、来历不明孩童牵扯的隐秘仇杀……任何一件单独拎出来都够棘手,如今却可能交织在一起,而焦点正是他们奉命保护的李晚。
“不管是谁,有两件事是确定的。”王琨最终开口,语气斩钉截铁,“第一,东家现在成了好几方势力的焦点。土豆的利,阿九的秘,她自身的才干,加上可能是少将军妻子的身份……树大招风,避无可避。第二,今天的试探,不管是谁做的,都说明有人坐不住了,想把水搅浑,或者想摸摸东家的底,看看她身边到底有多少防备。”
他站起身,魁梧的身形在油灯下投出巨大的影子:“咱们的布置得变,得更紧,更暗,也得……借力。”
“借力?”石磊问。
“周安递了话,提到‘顺风脚行’的赵管事。这是在示好,也是在试探。”王琨分析道,“周景程想跟我们建立某种联系,可能是合作,也可能是互相监督。我们需要这股明面上的官家力量,至少在某些时候,能帮我们挡住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或者提供我们不方便获取的消息。”
沈福捋了捋胡子:“但也不能全信。官家的人,心思深。咱们北军出来的人,在他们眼里终究是‘外人’。”
“明白。”王琨点头,“所以是有限度的合作。石磊,明天你跟我去一趟‘顺风脚行’,探探虚实。态度要不卑不亢,我们是东家的护卫,只听东家的,但也感念周大人今日援手之谊。”
“是。”
“沈队正,”王琨看向沈福,“野猪村那边,得让孙大孙二加倍小心。巡逻范围扩大,尤其注意生面孔。提醒乡亲们留神,但别说得太明白,免得引起恐慌。”
沈福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村里都是几十年的老乡亲,如今又跟着晚丫头种水稻、土豆,家里的孩子也都在我家老宅里读书 应该可以信。”
“马六,桩子,”王琨转向两位擅长远程的老兵,“值夜的暗哨位置调整,尤其是东家和阿九院子周围,要形成交叉视角,无死角。家伙都备好,但藏严实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手。另外……”他压低了声音,“留心院里‘那几位’的动静。”
他指的是影十三留下的人。影三十七带着另外两个影卫,一直如同影子般隐在李晚家院中,主要任务是保护阿九。而影五十二则负责在外围,尤其李晚出行时暗中跟随保护。这些影卫神出鬼没,极少主动现身,但王琨他们凭着老兵的本能,能隐约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双方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互不干扰,但都知道对方在。
马六和周桩子会意,郑重应下。他们知道,那些影卫才是真正顶尖的高手,有他们在,东家和阿九的安全多了一层保障,但也意味着事情绝不简单。
“石磊,”王琨最后交代这位最得力的车夫兼前锋,“以后东家出行,明面上还是你驾车,但路线每日变,出发前报我知道。我会安排桩子或者其他人,在前后街巷交替掩护。马车暗格里的东西,每日检查。若遇紧急,以护住东家为第一要务,不必顾忌。”
“明白!”石磊沉声应道。
“还有钱贵、吴勇、赵大河那边,”王琨对所有人说,“传消息过去,让他们在各自的位置,眼睛放亮,耳朵竖尖。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陌生势力进入雨花县、打听东家或土豆消息的,立刻报回来。咱们十个人虽然分散,但要拧成一股绳,情报就是眼睛耳朵。”
部署完毕,各人分头准备。
石磊离开前,似乎想起什么,低声道:“头儿,今天巷子里,周安他们出现时,我好像感觉到……除了他们,暗处还有一道视线,很淡,但一直在。我怀疑是影大人的人。”
王琨眼神微动:“他们也在?看来影卫对东家的保护,比我们想的更上心。这是好事,但……”他叹了口气,“也说明风险真的很大。去吧,今晚我值上半夜,你们抓紧歇会儿。”
夜色渐深,李晚的宅邸看似平静,但无形的网已经悄然收紧。明处有北军老兵构成的防线,暗处有神秘影卫的守望,更远处还有知府力量的隐约关注。这座小院,已然成为风暴眼中暂时宁静的一隅。
而在主院书房,李晚刚刚吹熄灯。她并不知道后院偏厢里的详细商议,但她能感觉到王琨他们更加紧绷的状态,也能偶尔捕捉到院中那些几乎不存在的“动静”——那是影卫们极致的隐匿技巧中,依旧无法完全消除的、属于活人的细微气息。
她走到窗边,望着空中清冷的月亮,思绪飘远。沈安和在北境军营,如今可好?这突如其来的风波,是否也与他有关?还有阿九,那孩子天真烂漫的笑容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身世?
“该来的总会来。”她轻声自语,关好窗户,回到床边。
这一夜,雨花县的许多角落都有人无眠。孙德海在客栈中揣摩着勤王的密信和今日的变故;吴念在破旧的小屋里对着《日用杂字》默默流泪下定了决心;周安在落脚处向周景程密报今日所见;而影三十七和影五十二,则如同真正的影子,无声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神锐利地穿透黑暗,警惕着一切可能威胁到殿下和殿下“姐姐”(李晚)的危险。
暗流汹涌,棋局渐开。而守护者们的刀,已悄然出鞘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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