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寻踪·市井迷踪
安澜镇的清晨，是被赤水河不停歇的咆哮和湿冷刺骨的雾气唤醒的。
白雾浓得化不开，像块巨大潮湿的裹尸布，把整个古镇紧紧裹住。吊脚楼、青石板、弯弯曲曲的巷子，连远处奔腾的赤水，都在这片黏糊糊的灰白里没了清晰轮廓，只剩模糊扭歪的影子，像藏着的巨兽，沉默地盯着雾里的人影。空气里飘着河水特有的土腥气、煤灰味，还有股说不出的、穷和压抑带来的酸馊味。
白辰推开客栈吱呀响的木窗，望着窗外混沌的世界，皱了皱眉。这雾太浓了，浓得不正常，不仅挡视线，连他想往外伸的精神力都被无形地拖着，像探进了胶水里，传回来的信息又模糊又慢。
“雾真大。”杨紫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她也起来了，理了理蓝旗袍的领子，眼神警惕，“这雾里…好像有点别的味儿。”
徐子东默默走到窗边，鼻子轻轻动了动，更像是用全身皮肤在感知：“水汽很重，但核心不是河水的味道。是更深地方的…阴冷，像是从那些废矿坑或溶洞里飘出来的。”他指了指镇子后面、雾里隐约能看见的乌蒙山黛青色山峦，“这雾，怕是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不利于搜寻，但也不利于敌人的眼线。”白辰沉声道，“我们分头行动。子东，你沿着河岸和水道查，重点看有没有异常的水流痕迹，或者最近被大力破坏后又被水冲过的印记。杨紫，你去茶馆、酒肆、码头工人扎堆的地方，多听听风声，特别是那个小乞丐‘小铃铛’的消息，留意那些便衣特务的动向。我试着用动物扩大搜索范围，重点盯着镇上的乞丐聚集点。”
计划定好，三人简单准备了下，就像三滴融入溪流的水珠，悄悄钻进了安澜镇迷蒙的晨雾里。
徐子东沿着湿滑的河岸石阶往下走。他脚步很轻，落地没声，好像天生就和这湿漉漉的环境融在一起。防水夹克表面很快凝了层细水珠。
越靠近赤水河，那轰隆隆的咆哮声越震耳朵。暗红色的河水像沸腾的岩浆，疯狂撞着岸边的礁石和木桩，溅起冰冷的浪花。徐子东闭上眼睛，慢慢伸出手，指尖快碰到汹涌的水流了。
他的异能【水生亲和】悄悄发动。这一刻，他的感知不再只靠眼睛和耳朵，而是像无数细丝线，顺着指尖伸出去，和奔腾的赤水河连在一起。狂暴的水流在他“感知”里变成了另一种样子——无数混乱又强的能量流，裹着泥沙、断树枝，还有某种…残留的、特别大的“印记”。
他集中精神抓那些异常。在一片混沌的水流能量里，还真感知到几处不对劲的“凹痕”或“断层”。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某个庞然大物用超狂暴的力量暂时介入、改变水流常态后留下的疤。有处岸边的礁石群，水下部分有明显的粉碎性裂痕，像被什么没法想象的重物狠狠砸过；另一处河湾的回水区，水流的漩涡轨迹特别乱，留着种被硬扯过的蛮横力道。
这些痕迹都很新，残留的能量还没被河水完全冲掉，但也不会超过三五日。符合“金刚力士”最近在这活动的特征。
他沿着河岸慢慢挪，仔细分辨。忽然，在个偏僻的、靠近山崖的河滩地，他的感知捕捉到一片特别清晰的印记！
那是片泥泞的滩涂，靠近水线的地方，赫然印着几个超大的脚印！每个都陷进泥里快半尺，轮廓模糊，但大致能看出是光脚的人形，可这尺寸…远超常人，几乎像远古巨人的脚印。脚印从河里延伸上来，走向岸边的山崖，然后…没了。
徐子东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脚印周围的泥被巨大压力压得板结，甚至有点像瓷。他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脚印的长度和深度，心里很震惊。这得有多大的力量和体重啊？
他想追脚印消失的方向，可脚印到了山崖下的乱石堆就彻底断了。崖壁上盖着厚厚的湿苔藓，没攀爬的痕迹。好像留下脚印的巨人，在这儿凭空消失了，或者…融进山石里了。
徐子东没放弃，又把手按在冰冷的河水里，把感知力放到最大，仔细搜这片区域水脉的任何细微异常。突然，他感知到一股极弱但特别冷的能量残留，不是来自河水，而是从山崖底部某个石缝里隐隐渗出来的——这能量带着种厚重、沉凝、快像大地的气息，却又混着点说不出的狂躁和悲怆。
这气息一闪就没了，好像只是他的错觉。等他想再抓时，只剩奔腾河水的轰鸣和无尽的湿冷。
他站起来，镜片后的目光更凝重了。线索指到这儿，却又怪异地断了。
同时，杨紫坐在了码头附近一家热闹的茶馆里。她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点了壶最便宜的粗茶，看似随意地翻着张旧报纸，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抓着周围所有的声音。
茶馆里烟雾缭绕，吵吵嚷嚷。苦力、船工、小商贩，还有几个穿得体面却眼神闪烁的账房先生，聊着天气、物价，还有最近镇上发生的各种怪事。
“妈的，这鬼天气，货都卸不利索！”
“知足吧，听说北边打仗，好多地方连粥都喝不上呢。”
“喂，听说了吗？黑风坳那边又加派皇军了，还拉来了大炮！”
“嘘！你想死啊！叫什么皇军…”
“怕个屁！我又没说啥…不过，那位‘力士爷’要是再来，不知道大炮顶不顶用…”
“顶个屁！没听刘家沟的人说？铁王八都给他掀翻了！那是真神仙！”
“神仙？我看是妖怪…搞出这么大乱子，惹毛了东洋人，倒霉的还是咱们…”
话题总绕回“金刚力士”身上，可内容和昨天听到的差不多，满是夸张的想象和道听途说，没什么实在的新信息。
杨紫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两个穿黑色棉布短褂的男人，眼神精明又警惕，很少说话，就默默喝茶，耳朵却像猎犬似的竖着，仔细听周围每句议论。他们手放在桌子下面，可杨紫敏锐的生物电感知能察觉到，下面好像藏着硬邦邦的东西。是特务。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把注意力放到“小铃铛”的信息上。她假装随口问添茶的伙计：“小哥，听说镇上有个挺可怜的小丫头，叫小铃铛的？没爹没娘的？”
伙计愣了下，警惕地看她一眼，含糊道：“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丫头…讨饭的，谁知道呢…姑娘你问这个干嘛？”
“哦，没什么，昨天听人提起，说她挺乖的，想着要是遇到了，给她点吃的。”杨紫露出个温和无害的笑。
伙计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姑娘心善是好事，不过…最近还是少打听这些吧。不太平。”他指了指窗外雾里隐约能看见的日军哨卡，“那些爷们盯得紧，尤其是跟…跟那些‘怪事’沾边的人，抓了不少呢。小铃铛那孩子…好像有两天没见着了，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说完，他提着茶壶匆匆走了。
杨紫心里一沉。小铃铛不见了？是害怕躲起来了，还是…出事了？她注意到，当她说起小铃铛时，旁边桌上一个一直在打盹的老乞丐，眼皮好像轻轻动了下。
她放下茶钱，起身离开茶馆，决定去乞丐常待的地方看看。雾还很浓，能见度极低，街上的人走得匆匆，脸色慌张。她凭着记忆和之前打听的信息，往镇东头一片废弃的吊脚楼区域走。
那地方味儿更难闻，污水横流，垃圾遍地。几个穿得破破烂烂、面黄肌瘦的乞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个突然来的、穿得干净的陌生女人，眼神里满是麻木和戒备。
杨紫没靠近，就远远站着，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和一包油纸包的馒头，放在块稍微干净的石头上，轻声说：“各位叔伯，请问你们认识一个叫小铃铛的小姑娘吗？我找她有点事。”
乞丐们看着钱和吃的，眼里闪着渴望，可更多的是害怕。他们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还往后缩了缩。
这时，茶馆里那个打盹的老乞丐不知啥时候也跟过来了。他拄着根竹棍，颤巍巍地走到石头边，看了看吃的，又看了看杨紫，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复杂的情绪，最后只嘶哑地说：“好心的小姐…别找了…找不到了…都找不到了…” 然后，他飞快抓了个馒头塞怀里，一瘸一拐地钻进雾里不见了。
杨紫站在原地，看着剩下的食物和铜板，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
白辰的精神力在雾里艰难地延伸。他和几只早起的麻雀建立了联系，共享它们有限的视野。从高空往下看，安澜镇像个被白蛛网裹住的模型，啥都在雾里扭着。他指挥着鸟儿飞过镇上的破庙、废祠堂、桥洞这些可能藏人的地方。
在个靠近山脚的破龙王庙附近，通过一只乌鸦的视野，他看到断壁残垣下缩着几个乞丐。其中有个身影特别瘦小干枯，穿件几乎遮不住身子的破单衣，缩得像只虾米，背对着外面，一动不动，好像和那些破砖石融在一起了。
白辰心里一动，正想仔细看，那乌鸦却突然受惊似的呱呱叫着飞走了——下面庙里好像有啥东西惊到它了。白辰立刻想连附近另一只鸟，可就这么一瞬间的耽搁，等他再“看”向那片断墙时，那个瘦小的乞丐身影…没了！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只剩其他几个还在睡的乞丐。
白辰猛地睁眼，立刻往破庙方向快步走。雾在他身边翻涌，能见度不到十米。他凭着记忆和方向感，在迷宫似的巷子里穿梭。
等他赶到破庙，哪还有那个特殊身影的踪迹？只剩几个被惊醒的老乞丐，惊恐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青年。
白辰试着问，得到的只有茫然和害怕的摇头。那个瘦小的乞丐，好像从没出现过。
他不甘心，以破庙为中心，又扩大精神搜索范围，让更多的老鼠、野猫甚至虫子进行地毯式探查。这过程中，他清楚地感知到另外几股冰冷、满是恶意的精神波动也在镇里动，像雾里捕猎的鬣狗——显然，张华峰或平川次郎的人也在利用大雾搜寻，双方像在玩一场没声音的、瞎眼的追逐游戏。
一次又一次，白辰的精神力抓到某个疑似目标——缩着的瘦身影、快速移动的佝偻轮廓——可每次他或他指挥的动物靠近，对方总能借着大雾和复杂地形，像鬼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一次，他甚至通过一只野猫的眼睛，清楚看到个穿破衣服、背佝偻瘦削的人，正蹲在偏僻巷口啃着啥，可那人的感知好像特别敏锐，野猫就瞥了一眼，他猛地回头——那枯黄麻木的脸上，一双深陷的眼睛里突然闪过抹绝不是乞丐该有的、野兽似的警惕和凶光，接着抓起地上的东西，以完全不符合他外表虚弱的敏捷速度，一下子窜进旁边窄巷，没影了。
那惊鸿一瞥的眼神，让白辰心头一震。这不是普通乞丐的眼神。
整整一上午，三人小组在浓雾里的安澜镇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白忙活。线索断断续续，目标忽隐忽现，像在跟个看不见的幽灵捉迷藏。周海（如果那些模糊身影真是他）对环境的熟悉和隐藏能力远超他们预期，而大雾和到处都是的敌方眼线，更大大增加了搜寻难度。
中午时，三人在约定的地点——镇口一座废碾房悄悄汇合。彼此脸上都带着点疲惫和挫败感。
“水边有痕迹，力量很大，但线索在山崖下断了。”徐子东简单说，指了指镇后雾蒙蒙的山峦。
“小铃铛可能出事了，乞丐们很怕，不敢多说。特务也在打听。”杨紫语气沉重。
“他就在这儿，我能感觉到。”白辰扫过雾里的街道，语气肯定，“但他就像雾里的影子，对镇子了如指掌，而且…特别警惕，几乎不像个人…”
就在这时，街上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声。一队日军士兵和黑衣特务粗暴地推搡着几个镇民，好像在盘查。一个老人动作慢了点，被特务一枪托砸在头上，顿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哼哼。
大雾里，暴力显得更直接、更冰冷。
白辰三人躲在碾房阴影里，冷冷看着这一幕。
“我们必须更快找到他。”杨紫声音里压着火，“在他被敌人找到之前，或者…在他再爆发，引来更疯狂报复之前。”
雾还没散，赤水河在看不见的地方轰鸣。这座困在红泥和白雾里的古镇，像个巨大的、藏满未知陷阱的迷宫。而他们要找的那个目标，那个可能有撕碎坦克力量的“金刚力士”，此刻或许正以最不起眼、最卑微的样子，缩在迷宫的某个角落，冷漠地看着一切，像个沉默的、随时可能炸的炸弹。
寻找，陷入了僵局。而危险，正在雾里一步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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