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樵的声音透过竹门传来,平稳依旧,却让“闲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北方来的“客”,打听生面孔——指向性太明显了。在这个敏感时刻,除了审判庭,尤其是霍元老派系的人,还有谁会如此精准地追索至此?
沈墨初和林晚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才刚刚得到片刻喘息,初步获得一些关键线索,追兵就已至门外。这老鲶鱼的听雨阁,也并非密不透风的避风港。
老鲶鱼脸上那温和倦怠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眼中那丝锐利加深了些许。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知道了。请客人到‘观澜轩’稍候,说我片刻便到。”
“是。”门外哑樵的脚步声远去。
老鲶鱼放下茶杯,目光在沈墨初和林晚星脸上扫过。“来的是谁,想必你们心里有数。裴烈?或者霍元老麾下其他‘肃正者’头目。他们不敢在听雨阁内公然动武,这是规矩。但既然递了拜帖,又打听生面孔,便是摆明了要试探,甚至施压。”
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边缘:“我的规矩是,入了听雨阁,交了‘住钱’或‘代价’,便受我庇护,交易结束前,外人不得干扰。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他们铁了心要人,付出的‘代价’足够大,或者……找到了‘规矩’的某些‘空子’,事情就会变得麻烦。”
“前辈的意思是?”沈墨初沉声问道。
“意思就是,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老鲶鱼站起身,“三天,是我能给你们的最长缓冲。这三天里,我会尽量周旋,也会兑现承诺,给你们需要的情报和部分物资。但三天后,无论你们是否准备好,都必须离开听雨阁。届时,是悄悄潜行,还是另寻他法,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现在,你们先回静室。裴烈他们见不到我,暂时不会轻举妄动。我去会会这位‘北方来客’,探探虚实。记住,静室禁制已全开,除非我亲自解除,否则外人绝难闯入。你们安心休整,尤其是你,”他看向林晚星,“抓紧时间,熟悉那枚刻印,也熟悉你‘新生’后的力量。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说完,他整了整深蓝色布袍,踱步出了“闲居”,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深处。
沈墨初和林晚星不敢耽搁,立刻起身返回静室。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关闭,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却如同阴云,笼罩在两人心头。
“三天……”林晚星在玉石矮榻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火种刻印】,“时间太紧了。”
“但至少还有三天。”沈墨初在她对面盘膝坐下,语气沉稳,试图安抚她的焦虑,“这三天,我们必须利用到极致。你需要彻底掌握刻印的运用,至少达到能主动激发其共鸣指引、并一定程度隔绝白夫人感应的程度。我也需要尽快恢复全部实力,并消化老鲶鱼给的情报,规划出前往‘残霞渡’的路线和应对方案。顾云深的光茧……也要看看能否找到进一步稳定的方法。”
他条理清晰的分析让林晚星稍微定神。是的,慌张无用,唯有抓紧每一刻。
她不再多言,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与【火种刻印】的沟通中。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接收那些散碎的记忆片段和模糊的指引,而是尝试着主动去“理解”和“驾驭”这件圣物。
刻印中蕴含的信息浩如烟海,但并非无迹可寻。她发现,自己的初火火种,就像一把独一无二的“钥匙”,可以按照特定的“频率”和“意念”去“解锁”刻印中相应的“区块”。那些关于初火本源特性的记载、历代持炬者的守护心得、对不同性质能量(尤其是与“寂灭”、“阴影”相关)的调和与应对之法……如同涓涓细流,开始在她的意识中汇聚、明晰。
同时,她也尝试着以刻印为“盾”,反向去隔绝和削弱那股来自东南方“阴墟”深处的、若有若无的怨念召唤。这是一个精细的操作,需要她将自身的初火意志与刻印的“定义”与“见证”特性完美结合,构筑起一层针对特定恶意意念的“防火墙”。进展缓慢,但每一次成功的屏蔽,都让她对自身力量和刻印的理解加深一分。
沈墨初则取出老鲶鱼先前留下的一枚玉简,贴在额头,神识沉入其中。里面是关于“云梦泽·残霞渡”及其周边地形的详细信息,包括已知的危险区域、能量乱流点、可能存在的隐秘通道,以及一些关于“阴墟”特性(如怨念潮汐、迷雾变化、幻象攻击等)的记载和推测。信息繁杂,他需要快速筛选、记忆,并结合自己过往的经验和地图知识,在脑海中初步勾勒出行进路线和备选方案。
静室内的时间,在两人全神贯注的修炼和准备中悄然流逝。玉石荧光恒久不变,镇元枢石台上的敛光囊也静静悬浮,内部的微弱光芒似乎比之前又稳定了一点点。
不知过了多久,静室外传来了轻微的叩击声——不是之前哑樵那种规律的叩门,而是老鲶鱼特有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轻响。
沈墨初立刻起身,走到门边,感应了一下门外确实是老鲶鱼的气息,才打开了石门。
老鲶鱼独自一人站在门外,脸色看不出太多变化,但那双温和倦怠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谈完了?”沈墨初侧身让他进来。
“嗯,聊了聊。”老鲶鱼走进静室,目光扫过正在闭目沟通刻印的林晚星,微微点头,“看来没浪费时间。”他走到石台边,看了看敛光囊,又转向沈墨初。
“来的确实是裴烈,带了四个‘肃正者’,都是好手。”老鲶鱼在矮榻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水——静室内连茶水都没有,只有石台上凝聚的、最纯净的灵露。“拜帖很客气,说是奉霍元老之命,追查陨星山禁地异变相关人犯,请求听雨阁行个方便,提供线索。打听生面孔,也是用的‘协助调查’的名义。”
“前辈如何回应?”沈墨初问。
“我嘛,自然是打太极。”老鲶鱼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我说听雨阁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生面孔哪天没有?但阁内规矩,客人隐私至上,除非客人自己犯了阁内的忌讳,或者外界有确凿通缉令且代价足够,否则不便透露。至于协助调查……我说最近阁里琐事繁忙,人手不足,让他们先在外围客栈住下,容我慢慢查问。”
“裴烈会信?”沈墨初皱眉。这种敷衍,骗不了裴烈那种老练的审判官。
“他当然不信。”老鲶鱼喝了口水,“但他也没办法立刻撕破脸。听雨阁能在夹缝里存在这么多年,靠的不光是规矩,还有实力和……一些大人物的‘默许’。霍元老虽然势大,但守秘人内部也非他一家独大,有些平衡,他暂时还不想打破。裴烈代表的是审判庭的‘面子’,而我,代表的是‘规矩’和‘代价’。他试探,我推诿,这是第一步。”
他放下水杯,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不过,裴烈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他说,‘霍元老对陨星山异变非常重视,尤其是其中可能涉及的一些古老禁忌和危险传承。若有人知情不报,甚至暗中庇护,恐被视为同谋,届时,恐怕不是区区规矩能护得住的。’”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他还说,”老鲶鱼继续道,“他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确切证据’,证明目标人物身怀‘异种火源’,且与‘影界邪物’有染,极度危险。他们只给我两天时间‘考虑’。”
两天!比老鲶鱼之前说的三天又少了一天!压力骤然增大。
沈墨初的脸色沉了下来。审判庭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扣的罪名极其严重——“异种火源”(指林晚星的初火被扭曲定义)、“影界邪物”(很可能指“影星行者”或顾云深状态),每一条在守秘人律法中都足以被当场“净化”!
“他们在逼您表态,也是在逼我们现身。”沈墨初冷声道。
“不错。”老鲶鱼点头,“裴烈不是莽夫,他敢这么施压,必然是得到了霍元老的某种授意,或者……他们真的掌握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证据’或‘把柄’。听雨阁虽不怕事,但也不想莫名其妙成为某些人博弈的牺牲品。”
他看向沈墨初和林晚星:“所以,原定的三天,现在恐怕要缩短了。你们最多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后天日出之前,必须离开。届时,我会为你们创造一点‘混乱’和‘间隙’,但能跑多远,看你们自己。离开听雨阁范围后,生死自负。”
一天半!林晚星此刻也睁开了眼睛,显然听到了对话。她的脸色同样凝重,但眼中并无慌乱,只有一种沉静下来的决意。
“一天半,够了。”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刻印的基本运用,我已经摸到门径。至少,能初步引导它共鸣,并建立一层基础防护,隔绝大部分远程窥探和召唤。剩下的,需要在实战中继续领悟。”
沈墨初也迅速决断:“路线和方案我已有初步构想,需要前辈提供一些具体的物资支持,尤其是隐匿行踪、对抗怨念、以及应急疗伤之物。”
“物资清单给我,只要能找到的,都会给你们备齐。”老鲶鱼爽快答应,“另外,关于‘残霞渡’,还有一个关键信息,之前没来得及细说。”
他压低声音道:“据我得到的一些极其隐秘的消息,白薇的‘阴墟’,其核心怨念的强度,似乎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存在某种……‘周期性’的波动。每月的‘朔日’(初一)和‘望日’(十五)前后,阴墟的怨念和迷雾会达到顶峰,也最为狂暴危险。但在两次顶峰之间,大约在‘上弦月’(初七、初八)和‘下弦月’(廿二、廿三)左右,会有一个相对‘平缓’的窗口期。虽然依旧凶险,但怨念的主动攻击性和迷雾的遮蔽能力会稍弱一些,外界力量也更易渗透一丝。”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你们若是后天离开,紧赶慢赶,到达云梦泽边缘时,大约正好是下个月‘上弦月’的窗口期附近。这或许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这个消息至关重要!如果能选择在怨念相对平缓的时期进入阴墟外围,生存和探查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多谢前辈告知!”沈墨初郑重道谢。
“各取所需罢了。”老鲶鱼摆摆手,站起身,“好了,时间紧迫,我就不多耽搁了。物资我会让哑樵稍后悄悄送来。你们继续准备,尤其是……”他看向林晚星,“关于那支红珊瑚发簪,你‘看’到的画面里,有没有特别清晰的、关于那溺水女子身份,或者她与白薇之间可能联系的细节?任何一点,都可能成为你们在阴墟中定位或避免触发某些禁忌的关键。”
林晚星凝神回忆,将感知到的画面细节再次梳理:“那女子很年轻,面容清秀,衣着像是晚清民初的普通人家女儿,但被卖入……似乎是戏班?她溺水时的绝望很真切,但最后那声呼唤‘薇——’,感觉不像是叫她,更像是……一个名字?白薇的‘薇’?”
老鲶鱼眼中精光一闪:“呼唤名字……溺水女子……被卖入戏班……”他若有所思,“白薇成名前,据说家乡曾有一场洪水,家人离散……难道这女子是……不,现在线索太少。你们记住这个细节便是。在阴墟中,名字、执念、特定的死亡场景,往往都是触发点或线索。”
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静室。
石门再次关闭,室内恢复了寂静。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紧绷。
一天半。他们必须在一天半内完成所有准备,然后踏上一条通往百年凶地、后有追兵的绝险之路。
林晚星重新闭目,更加专注地与刻印沟通,试图在有限时间内挖掘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尤其是关于如何应对“水”与“怨念”结合的环境——这与白夫人阴墟的特性高度吻合。
沈墨初则开始详细罗列所需物资清单,同时进一步完善行动方案,将老鲶鱼提供的“窗口期”信息纳入考量,计算路程和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就在两人全神贯注之际,静室中央石台上的敛光囊,忽然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仿佛里面的三色光茧,自主地、微弱地,搏动了一次。
像是沉睡中的心脏,被外界的压力或某种深层的共鸣,惊醒了一瞬。
喜欢残影低语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残影低语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