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日头毒得像要烧穿庄稼地,冯丽霞刚把最后一垄玉米的草锄干净,额角的汗就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干裂的土块上,瞬间没了踪影。她直起腰捶了捶后背,望着自家十亩田的绿浪,心里头又沉又慌——再有半个月该收玉米了,可丈夫在外打工要月底才回,就凭她一个人,怎么扛得动那些沉甸甸的玉米穗?
村口的大槐树下传来几声笑,是村里的媳妇们在纳凉。冯丽霞攥紧了锄头把,没敢过去。自打进了顾家的门,她就知道自己长得惹眼,一双杏眼,皮肤又白,哪怕天天在地里晒,也比别的媳妇显得清爽。可这份“好看”在小村里,有时不是福气。丈夫刚走那阵,就有闲言碎语传,说她“守不住”,要不是她日日闷头干活,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些话指不定要多难听。
“冯嫂,歇会儿呗?”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冯丽霞回头,看见顾小平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他是邻村的,去年刚搬来,在村西头种了几亩豆子,人看着老实,话不多,却总在她最忙的时候“恰巧”路过。
前阵子她给玉米追肥,三轮车陷在泥里,怎么推都不动,是顾小平路过,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帮她扛了半车肥料,末了还帮她把车抬出了泥坑。她要留他喝口水,他却摆着手说“顺路,不麻烦”,转身就走了。后来又有几次,她在地里忙到晌午没回家,顾小平会从自家菜园摘把青菜,悄悄放在她家院门口,连句话都不留。
冯丽霞知道他是好意,可心里总发怵。村里的舌头长,俩年轻男女走得近,哪怕是正经帮忙,也能被传成荤段子。所以每次顾小平过来,她都客客气气地拒绝,要么说“我自己能行”,要么干脆加快手里的活,不搭话。
这会儿顾小平站在田埂上,额头上也全是汗,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两个白面馒头。“看你这半天没回家,估计没吃饭,我娘蒸的,你先垫垫。”他把袋子往她面前递,眼神里没别的,就只有真诚的关切。
冯丽霞的手顿了顿,喉咙有点发紧。自丈夫走后,除了公婆,还没人这么惦记过她。她想拒绝,可肚子饿得咕咕叫,再看看顾小平递过来的馒头,热气透过布袋子渗出来,暖得人心头发颤。“不用了,我……”话没说完,天上突然暗了下来,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转眼就被乌云盖了大半,风也刮得急了,玉米叶“哗啦哗啦”响,像是要下暴雨。
“不好,要下雨了!”顾小平喊了一声,拉起冯丽霞的胳膊就往她家里跑,“你家晒着的衣服还没收呢!”
冯丽霞被他拉着跑,风刮得她头发乱飞,心里却慌得厉害——不是怕雨,是怕被人看见。她挣了挣胳膊,想松开,可顾小平的手很稳,只说“快走吧,雨要下大了”。等跑到她家院门口,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顾小平帮她把院里晒的衣服、被褥一股脑抱进屋里,又转身去关院门上的木板,等忙完,两人都淋得半湿。
“你快换身干衣服,别着凉了。”顾小平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却没进门,“我先回去了,要是雨太大,院里的排水口堵了,你喊我一声。”说完,他披着雨披就冲进了雨里,没给冯丽霞道谢的机会。
冯丽霞站在屋里,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手里还攥着他刚才递过来的馒头,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换了身干衣服,刚想把湿衣服晾起来,突然“啪”的一声,屋里的灯灭了,风扇也停了——停电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隆隆的,屋里瞬间黑得吓人。冯丽霞摸索着找到蜡烛,刚点上,就听见里屋传来“滴答”声,抬头一看,屋顶漏雨了,雨水正滴在孩子的摇篮上。她赶紧找了个盆接水,可雨太大,漏的地方越来越多,盆根本不够用。
孩子还在邻村的公婆家,可家里的粮食还在西屋的粮囤里,要是漏雨把粮食泡了,下半年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冯丽霞急得直跺脚,想找个人帮忙,可公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村里的邻居……她实在抹不开脸。
慌乱中,她想起了顾小平。刚才他说,让她有事喊他。她犹豫了半天,手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又删,最后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那边传来顾小平的声音,带着点喘息:“冯嫂?怎么了?”
“我家……我家停电了,还漏雨,粮食囤那边……”冯丽霞的声音有点抖,话都说不完整。
“你别慌,我马上过来!”顾小平没多问,挂了电话。
冯丽霞握着手机站在屋里,蜡烛的光晃得她眼睛发花。没几分钟,院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顾小平披着雨披,手里还提着个工具箱,浑身都湿透了,裤脚沾满了泥。“哪里漏雨?粮囤在哪?”他进门就问,没顾上擦脸上的雨水。
冯丽霞指了指西屋,顾小平立马走过去,先把粮囤挪到没漏雨的地方,又找了块塑料布把粮囤盖严实,然后搬来梯子,爬到房梁上查看漏雨的地方,用带来的沥青膏一点点堵。他在房梁上爬来爬去,雨水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流,把衣服都浸透了,可他半点没抱怨,只偶尔问冯丽霞“这里还漏吗”“塑料布盖好了没”。
等把漏雨的地方堵好,顾小平又去检查电路。他蹲在墙角的电闸箱前,借着蜡烛的光排查故障,手指被电线划了道小口子,渗出血来,他也没在意,随便用衣角擦了擦,继续忙活。冯丽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堵了块棉花,说不出的难受。她去屋里找了创可贴,等顾小平站起来说“应该能通电了”的时候,她走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把创可贴递给他。
顾小平愣了愣,看着她递过来的创可贴,又看了看她泛红的眼睛,没说话,接过创可贴自己贴上了。他按下电闸,屋里的灯“啪”地亮了,风扇也转了起来,凉风一吹,冯丽霞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怎么忍都忍不住。
这些日子的委屈、辛苦,像攒了很久的洪水,一下子就决堤了。丈夫不在家,她一个人扛着家里的农活,照顾公婆和孩子,还要应付村里的闲言碎语,再难再累都没掉过泪,可现在,看着顾小平忙前忙后的背影,看着他手上的伤口,她再也忍不住了。
“冯嫂,你怎么了?”顾小平看见她哭,慌了,赶紧从兜里掏出块皱巴巴的手帕递过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哪里没弄好?”
冯丽霞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谢谢你。”谢谢你在她最难的时候伸出手,谢谢你没像别人那样看她的笑话,谢谢你让她觉得,这个家,不是她一个人在撑。
顾小平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也不好受。他早就看出冯丽霞的难,一个女人家,守着这么大的家,干着比男人还重的活,却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他想帮她,又怕她多心,只能悄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会儿看见她哭,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笨拙地安慰:“没事,都是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以后要是有啥难处,你别客气,喊我一声就行。”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屋里的灯亮着,风扇转着,暖得人心头发热。冯丽霞看着顾小平,突然觉得,那些闲言碎语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有些人的好,是藏在行动里的,不是靠舌头说出来的。她擦干眼泪,对顾小平笑了笑:“你坐会儿,我给你煮碗姜汤,驱驱寒。”
顾小平想拒绝,可看着冯丽霞真诚的眼神,没再说“不用”,只是点了点头,坐在了桌边。烛光下,冯丽霞转身去厨房的背影,显得比平时柔和了许多,顾小平看着,心里也悄悄暖了起来。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而村头的老槐树下,父亲的老烟斗还在冒烟,他看着远处冯家院里亮着的灯,轻轻磕了磕烟斗里的灰,没说话——有些事,不用点破,心里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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