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二十五年秋,钦天监夜观星象,奏称“紫气东来,主圣寿绵长”。不久,一位号“玄诚子”的道人携丹经入宫,献《九转金丹诀》,言可“夺天地造化,炼不朽金身”。先帝大悦,于禁苑僻静处设“玄元丹房”,以玄诚子为“护国真人”,总领炼丹事。柳弘,时任鸿胪寺丞,因“通晓方外之言,精诚供奉”,被擢为丹房副使,佐理实务……
这段记载,来自萧烬从宗正寺某位皇叔那里“借”来的一本私人笔记《圣朝异闻录》。笔记主人是位喜好搜集奇谈的闲散宗室,记载未必全然精准,却勾勒出了先帝晚年沉迷丹药的起始轮廓。
“玄诚子……”萧烬指尖轻点这个名字,在面前一张新铺开的素笺上写下,墨迹浓重。
随着线索聚焦丹药,这个名字开始反复出现在不同来源的资料边缘。太医院记录里,有“玄诚真人咨取朱砂五十两、雄黄三十两”的签单;起居注中,有“帝与玄诚真人论道于丹房,至晚方出”的寥寥数笔;甚至在内务府一些陈年流水账中,都能看到为“玄元丹房”采买特殊木炭、罕见“无根水”、以及大量金银器皿的巨额开支。
玄诚子,像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在先帝晚年最后几年的生命轨迹之上。
“所有线索都指向,他是先帝炼丹事务真正的核心,是‘技术权威’。”陆清然整理着有关玄诚子的零碎信息,“柳弘更像是管理者和执行者,负责物料、人事以及与宫廷其他部门的衔接。但关键的技术和丹方,尤其是最终进献给先帝服用的丹药配方,掌握在玄诚子手中。”
她拿起另一份从道录司旧档中找到的、关于玄诚子的简略履历:“此人自称来自海外仙山,精擅黄白丹术,入宫前在京郊白云观挂单,颇有名声。入宫后深居简出,除了先帝和少数参与炼丹的核心人员,外人难得一见。先帝驾崩后第三日,丹房上报:玄诚真人‘功行圆满,于静室中鹤驾西去,羽化登仙’。尸身……按道门规矩,由其亲近弟子以‘真火’焚化,骨灰撒入西山深谷。”
“羽化登仙?真火焚化?”萧烬冷笑,眼中寒意森然,“死无对证,尸骨无存。好干净的手段。”
时间点太巧了。先帝暴毙,这个最可能知道丹药里究竟加了什么的“技术核心”,立刻“得道升天”,连一点可供查验的痕迹都没留下。
“他的弟子呢?笔记里说‘星散’。”陆清然追问。
萧烬翻找着相关记录:“玄诚子有记录在册的弟子共七人。其中三人是其从宫外带入的‘随侍道童’,先帝驾崩后,随师父‘羽化’之说一同消失,不知所踪。另外四人,是入宫后从内务府选派或由柳弘推荐过去的‘杂役弟子’,略通文墨,负责记录、看火、搬运等杂事。玄诚子‘羽化’后,丹房解散,这四人被重新分配:两人去了浣衣局,一人去了皇陵司香火,还有一人……”他顿了顿,目光微凝,“因病体弱,被恩准出宫返乡,记录显示,此人出宫后不久也‘病故’了。”
又是不知所踪和“病故”。
“那个出宫后病故的弟子,叫什么?籍贯何处?”陆清然敏锐地捕捉到这可能是一条线。
“名叫李福,记录是河间府人士。但当年入宫的户籍底档简陋,具体乡里不清。”萧烬摇头,“事隔十五年,又是兵荒马乱的年月,恐怕难寻。”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掉了。玄诚子本人和他的核心弟子,如同水银泻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陆清然沉吟道,“丹药是载体,玄诚子是炼丹者。但毒物——砷、铅、汞——这些矿石原料从何而来?如何进入丹房?炼制过程中的配比、添加时机,除了玄诚子,是否还有其他人知晓甚至参与?”
她重新摊开《御药房用药总录》和《丹房进奉实录》,交叉比对。“看这里,显德二十六年三月,御药房拨付丹房‘砒霜’(砷)二两,记录用途是‘炼制特殊金疮药,以备军用’。”她指着那条记录,“但同一时期,丹房进奉的丹药名录里,并无任何标明‘外敷金疮’用途的丹药。而且,炼制丹药需要用到砒霜吗?即使需要,如此剧毒之物,为何会混杂在常规药材拨付中?审批流程是谁走的?”
萧烬立刻查找对应的审批签章和关联记录。签章模糊,但依稀可辨是当时御药房一位管事太监的印。而那位太监,在显德二十七年初,因“年老体衰”被放出宫,据说回乡路上遇到山贼,“不幸罹难”。
又一条断掉的线。
“还有输送渠道。”陆清然继续分析,“柳弘是丹房副使,负责实务。他是否有能力,在玄诚子不知情或默许的情况下,在丹药原料或炼制过程中,额外添加有毒物质?或者,玄诚子根本就是知情者,甚至主导者?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萧烬想起柳弘的履历。柳弘出身并不显赫,凭借裙带关系和善于钻营才步入官场。他对方术丹道的“精通”,更像是一种投其所好的攀附。这样一个人,是否有能力独立策划并实施如此精密的长期投毒?背后是否另有更具学识、更了解毒理的人在指导?
玄诚子无疑具备这样的知识。但如果玄诚子是主谋,他的动机是什么?纯粹为了柳弘许诺的权势财富?还是另有更深层的仇恨或目的?
“玄诚子自称海外仙山而来,查无可查。”萧烬沉思,“但他在京郊白云观挂单过。白云观是否还留有关于他的记录?观中其他道人,是否还有记得他,或者他那些‘消失’的弟子的人?”
这是一个方向。但白云观是京城有名的大观,鱼龙混杂,且事隔多年,查访必须极其隐秘,否则极易打草惊蛇。
“此外,”陆清然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毒物本身,“砷、铅、汞虽是丹药常用矿物,但宫中御用,必有固定来源和品级。能否追查显德二十四年至二十八年间,宫中采购这三类矿物的具体渠道、数量、以及经手人?特别是那些最终流入丹房的。如果‘蛛网’要长期、稳定地获取这些毒物,必然有一条隐蔽但可靠的供应链。”
萧烬眼睛一亮:“这是个办法。宫中大宗采购,尤其涉及金石矿物,内务府和户部必有存档。虽然可能被篡改或销毁,但如此长期的交易,很难不留痕迹。或许能从源头上,找到与柳弘、或与某些可疑商号关联的线索。”
两人在堆积的卷宗中对坐,窗外夜色渐深。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满墙书架上,随着火焰跳动而摇曳,仿佛那些沉默的书籍也活了过来,窃窃私语着尘封的秘密。
玄诚子的阴影,柳弘的轨迹,毒物的来源……几条线缠绕在一起,指向一个精心编织、层层防护的阴谋网络。他们就像在迷宫中摸索的探路者,每推开一扇门,都可能发现新的死胡同,也可能找到通往核心的窄径。
“今日先到这里。”萧烬吹熄了手边的一盏烛台,“玄诚子这条线,本王会安排最可靠的人,从白云观和当年矿物采购两个方向暗中查访。你我都需要休息,明日再继续。”
陆清然点点头,确实感到心力交瘁。与检验时的身体疲惫不同,这是一种在故纸堆和信息迷宫中跋涉的精神倦怠。
她将有关玄诚子和毒物来源的摘录整理好,目光无意中扫过那本《圣朝异闻录》。笔记末尾,关于玄诚子“羽化”后,有一句不起眼的感慨,笔迹与正文不同,似是后来添加:
“真人既去,丹房空置,唯余异香经年不散,有鼠雀误入,皆暴毙。人皆言真人丹气残留,然余窃疑之……”
异香?鼠雀暴毙?
陆清然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将这段指给萧烬看。
萧烬看完,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不是丹气,”他声音冰冷,“是毒气残留。那丹房里,到底炼过些什么?!”
玄诚子的阴影,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浓重,也更加……致命。
(第34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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