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
这名字本身就带着不祥与阴森。它位于徐州城西北约十里处一片低洼的丘陵地带,并非真正的坟场,而是多年战乱、灾荒后,无主尸骸或穷苦人家草草掩埋的聚集地。荒草萋萋,坟头杂乱无章,大多只是微微隆起的土包,连块像样的墓碑都难得一见。一些被野狗或雨水刨开的浅坑里,偶尔能看见森森白骨,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反射着冷硬的色泽。几棵歪脖子老树,枝桠扭曲如同鬼爪,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里的气息,是死亡与遗忘凝固的味道。即便是白天,也罕有人至,只有成群的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刺耳的“呱呱”声。
林锦棠搀扶着林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循着徐铁匠模糊的指引,终于跌跌撞撞地摸到了这片荒地的边缘。看到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两人心中都是一沉。但比起被人追杀的恐惧,这里的死寂与荒凉,反而成了一种畸形的庇护。
他们在坟茔与荒草间艰难穿行,寻找着徐铁匠所说的“义庄”。那其实只是一间早已坍塌了大半的土坯房,残存的墙壁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和深深的裂缝,屋顶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椽子,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屋内空空荡荡,积着厚厚的灰尘和鸟兽粪便,角落里有几口破损的、薄皮棺材,散发着浓重的朽木与死亡气息。
这绝非安身之所,但至少能暂时遮蔽风寒,躲避追兵的视线。
林锦棠将林虎安置在屋内相对干净、背风的一角,用找到的几块破木板和枯草简单搭了个窝。她自己则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义庄周围小心地探查了一番,确认没有近期人类活动的痕迹,才稍微松了口气。
回到“窝”里,她打开徐铁匠给的包袱。里面有七八个粗面饼,一皮囊清水,一小包盐,几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药粉和药膏(显然是徐铁匠自己的珍藏),还有一小锭约莫二两的银子和几十枚铜钱。更重要的是,包袱最底层,还有一把刃口磨得雪亮、带着皮鞘的短猎刀,和一小捆坚韧的麻绳。
徐铁匠,真是思虑周详。
林锦棠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部分寒意。她先喂林虎喝了水,又用清水小心地为他清洗了伤口,换上新的药膏包扎。林虎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清明了许多,断腿处的剧痛在徐铁匠重新正骨上药后,变成了持续但可以忍受的钝痛。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林虎靠坐在墙边,声音沙哑。
林锦棠环顾这破败的义庄和外面死寂的乱葬岗,又想起昨夜铁匠铺那惊心动魄的搜查,眉头紧锁。“徐师傅说,这里暂时安全。但追兵既然已经怀疑到铁匠铺,这里…恐怕也藏不了多久。我们需要尽快恢复体力,然后…想办法离开徐州地界。”
她拿出干硬的饼子,就着冷水,小口小口地啃着。饥饿感暂时被压制,但疲惫如同跗骨之蛆,让她眼皮重如千斤。她知道林虎更需要休息。
“林虎大哥,你先睡一会儿。我守着。”林锦棠将短猎刀放在手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强打精神。
林虎没有推辞,他失血过多,又经历剧痛和长途奔逃,确实到了极限。很快,他便发出了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陷入沉睡。
林锦棠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风声,枯草摩擦声,乌鸦的啼叫声…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意味着危险降临。她反复摩挲着贴身藏匿的证据包裹,那硬质的触感提醒着她肩负的重任。
时间在死寂与警惕中缓缓流逝。天色由漆黑转为深灰,又渐渐透出惨淡的晨光。义庄内依旧冰冷,但至少比外面呼啸的寒风好一些。
到了午后,林虎醒来,精神好了不少。林锦棠也轮流小憩了片刻。两人分食了饼子,补充体力。林虎尝试着活动伤腿,虽然剧痛依旧,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完全无法着力了。
“大人,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林虎看着外面荒凉的景象,“干粮和水有限,我的伤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追兵迟早会搜到这里。”
林锦棠点头:“我知道。我在想…徐师傅提到,这里往北,大概几十里外,就是山东地界。进了山东,或许盘查会松一些。但我们不能走官道,也不能走大路…”
她站起身,走到义庄门口,望着北方连绵起伏的、光秃秃的山峦。“只能继续走山路,绕开城镇和关卡。可是…”她回头看了看林虎的腿,“你的伤…”
林虎挣扎着想要站起,扶着墙,额头上渗出冷汗,但眼神坚定:“我能行!绑紧点,拄着棍子,慢慢走…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风声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突然从义庄侧后方的荒草丛中传来!
两人瞬间噤声,全身肌肉绷紧!林锦棠闪电般抓起了短猎刀,林虎也握住了身边一根粗木棍。
是野兽?还是…人?
那“沙沙”声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小心翼翼地响起,并逐渐靠近。听声音,似乎只有一个人,而且…步履有些蹒跚?
林锦棠对林虎使了个眼色,自己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透过墙缝向外窥视。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灰色短褐、头发乱如蓬草、身形佝偻瘦削的人影,正拄着一根树枝做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从荒草丛中向义庄这边摸来。那人脸上脏污不堪,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年纪似乎不小,动作迟缓,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
不像是追兵,倒像是个…逃难的流民,或者…这乱葬岗附近的孤魂野鬼?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义庄,犹豫了一下,朝着门口走来。
林锦棠心念急转。若是流民,或许无害,但万一泄露他们的行踪…若是追兵伪装…风险太大!
就在那人即将走到门口时,林锦棠猛地拉开门,手中短猎刀寒光一闪,抵在了那人咽喉前!同时低喝:“站住!什么人?!”
那人显然被吓了一大跳,身体僵住,手中的树枝拐杖“啪嗒”落地。他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满是污垢和皱纹、但眼睛却意外清澈(尽管带着惊恐)的脸。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嘴唇干裂,瑟瑟发抖。
“别…别杀我…好汉…饶命…”老人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我…我就是个…快饿死的糟老头子…想来这…找找有没有…别人祭奠剩下的…吃食…我…我没恶意…”
林锦棠仔细打量着他。老人的惊恐不似作伪,身上破烂单薄的衣衫无法藏匿武器,裸露的手脚冻得发紫,布满冻疮和老茧,确实像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流民。
她稍微放松了刀锋,但并未收回,沉声问道:“你从哪里来?怎么跑到这乱葬岗来了?”
老人哆哆嗦嗦地道:“我…我从北边来…老家遭了灾,活不下去了…一路逃荒…听说南边富庶,就想来讨口饭吃…可…可到了徐州地界,到处都在抓人,盘查得严,我这样没路引没保人的…根本进不了城,也讨不到吃的…只能在荒野里乱转…实在饿得不行了,才…才想到这里,看有没有…”
他说着,浑浊的老眼中滚下泪来:“好汉…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我…我三天没吃东西了…就快…快饿死了…” 他看上去确实虚弱到了极点,摇摇欲坠。
林锦棠心中不忍,但警惕未消。她回头看了一眼林虎,后者对她微微摇头,示意谨慎。
“我们也没多少吃的。”林锦棠语气稍缓,“给你半个饼子,你吃完赶紧离开,不许对任何人说在这里见过我们!否则…”她晃了晃手中的刀。
老人连连磕头:“多谢好汉!多谢好汉!我…我吃了就走,绝不多嘴!我发誓!”
林锦棠从包袱里拿出半个硬饼,掰下一小块,剩下的扔给老人。老人如同饿狼般扑过去,抓起饼子,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又慌忙抓起地上的雪往嘴里塞。
看着他这幅惨状,林锦棠心中恻隐,但还是硬着心肠守在门口,手握刀柄,直到老人将那半个饼子囫囵吞下,又喝了几口林锦棠递过去的冷水。
“吃完了吧?赶紧走!”林锦棠催促。
老人恋恋不舍地舔了舔手指上的饼渣,颤巍巍地站起身,对着林锦棠和林虎的方向连连作揖:“多谢…多谢两位好汉活命之恩…我…我这就走…”他捡起地上的树枝拐杖,一瘸一拐,慢慢向乱葬岗深处走去,背影萧索凄凉。
看着老人消失在坟茔荒草之间,林锦棠才松了口气,关上门。
“大人,还是太冒险了。”林虎低声道。
“我知道。”林锦棠叹了口气,“但看他那样…实在不忍心。希望…他不会出卖我们。”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义庄外再次传来动静!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而是多人快速奔跑、踩踏枯草的密集声响,并且伴随着压低声音的呼喝和兵刃出鞘的轻微摩擦声!
“在那边!围起来!”
“别让他们跑了!”
追兵!而且数量不少!他们果然找来了!是被那老人引来的?还是原本就搜到了附近?
林锦棠脸色瞬间煞白!林虎也猛地抓起木棍,挣扎着站起。
“从后面走!”林锦棠当机立断,扶起林虎,冲向义庄后方那个早已坍塌、只剩半人高豁口的墙壁。
两人刚钻出豁口,就听到前门被粗暴踹开的声音,以及追兵涌入义庄的呼喝!
“刚生过火!人没走远!”
“追!”
身后脚步声急促逼近!林锦棠和林虎不顾一切地向乱葬岗深处、山势更陡峭、坟茔更密集的地方狂奔!林虎拄着木棍,几乎是单腿跳跃,速度极慢。
追兵很快发现了他们,呼哨声四起,从多个方向包抄过来!对方显然对这片地形也有所了解,试图将他们逼向一处死角。
“大人…您快走!别管我!”林虎眼见追兵越来越近,急声低吼。
“闭嘴!”林锦棠头也不回,死死搀扶着他,目光疯狂扫视着周围地形。前方是一处相对较高的、坟头林立的山坡,山坡后似乎是个陡坎。
“上坡!”她咬牙道。
两人拼尽全力冲上山坡。追兵紧随其后,最近的距离他们已不足二十步!箭矢破空声响起,几支弩箭“夺夺”地钉在他们身侧的坟包上!
冲到坡顶,林锦棠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山坡后面,竟是一处近乎垂直的、深达数丈的断崖!崖底乱石嶙峋,隐约可见白骨!
绝路!
追兵已从三面包围上来,至少有七八人,皆持刀剑劲弩,眼神冰冷,为首者正是昨夜搜查铁匠铺的“幽冥卫”小头目。
“跑啊?怎么不跑了?”小头目狞笑着逼近,“林探花,哦不,或许该叫你林大人?还有这位…禁军的好汉?可让我们好找啊!把东西交出来,或许…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林锦棠将林虎护在身后,背对悬崖,手握短猎刀,尽管手臂微微发抖,眼神却异常平静。“东西?什么东西?我们只是逃难的商人。”
“商人?”小头目嗤笑,“到了这时候,还嘴硬?拿下!”
两名黑衣人立刻持刀扑上!
林锦棠挥刀格挡,她虽不精于武艺,但短猎刀锋利,又存了拼死之心,竟一时将两人逼退。但对方人多,另一侧又有一人挥刀砍向行动不便的林虎!
林虎怒吼一声,手中木棍横扫,格开刀锋,但肋下空门大开,另一名黑衣人窥得机会,手中短刃直刺他胸口!
眼看林虎就要命丧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突然飞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精准无比地砸在那持短刃黑衣人的手腕上!“咔嚓”一声,腕骨碎裂,短刃脱手!
与此同时,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在众人侧后方响起:“这么多人,欺负两个受伤的娃娃,还要不要脸了?”
众人骇然转头!只见方才那个“饿得快死”的邋遢老人,此刻正站在不远处一个坟头上,手中掂着另一块石头,哪里还有半分虚弱惶恐的模样?他腰背挺直,眼神锐利如电,虽然衣衫依旧破烂,但整个人的气势已然截然不同!
“老东西!是你!”小头目又惊又怒,“你竟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老人打断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残缺却显得格外森冷的黄牙,“这乱葬岗,埋的可不只是死人。还有…一些不想被找到的活人。”他目光扫过那些黑衣人,“‘幽冥卫’的小崽子们,爪子伸得够长啊。连徐州这地界,也轮到你们撒野了?”
小头目瞳孔骤缩:“你…你究竟是谁?!”能一口道破他们“幽冥卫”的身份,这老头绝非普通流民!
“我是谁?”老人慢悠悠地从坟头上跳下来,动作轻捷得完全不符合他的年纪和外表,“一个…看你们不顺眼的老家伙罢了。”他忽然抬手,对着天空,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哨声尖锐,在荒凉的乱葬岗上空回荡。
几乎就在哨音响起的瞬间,四周看似杂乱无章的坟包之后、荒草丛中、甚至那几棵歪脖子老树上,骤然站起了十余道身影!他们同样穿着破旧、甚至伪装成坟茔土色的衣物,脸上涂抹着泥灰,手中却持着清一色的军中制式劲弩,弩箭闪着幽蓝的寒光,早已瞄准了场中的“幽冥卫”!
这些人,竟一直埋伏在此!而“幽冥卫”竟毫无察觉!
小头目脸色剧变,知道中了埋伏!对方人数占优,且占据有利地形,弩箭上似乎还淬了毒…
“你们…是‘守陵人’?!”小头目失声叫道,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守陵人”,一个流传于军方高层和某些秘密圈子里的称谓。据说是早年一些因各种原因(伤病、获罪、厌倦纷争)离开军队、却又不愿完全脱离的老兵悍卒,自发形成的一种松散隐秘的组织。他们往往选择偏远险要或荒凉死寂之地隐居,彼此守望相助,不参与世俗纷争,但也绝不容外人侵犯他们的“地盘”。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经验老辣,且悍不畏死,是极其难缠的角色。
“算你还有点眼力。”老人(或许是这群“守陵人”的头领)咧嘴笑了笑,“这乱葬岗,是我们几个老兄弟选中的清净地。你们在这儿舞刀弄枪,吵着我们安眠的弟兄了。所以,”他语气陡然转冷,“留下兵器,滚出这片地界。再敢踏进一步…就永远留在这里,和这些无主孤魂作伴吧!”
“幽冥卫”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不甘与恐惧。他们奉命抓人,眼看目标就在眼前,却要因为这群莫名其妙的“守陵人”而功亏一篑?
小头目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咬牙道:“前辈!我们奉命缉拿要犯,此人身上关系重大!还请前辈行个方便,日后必有重谢!若前辈执意阻拦,恐怕…晋王爷那边,不好交代!”
他试图抬出晋王的名头施压。
老人却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嘲讽:“晋王?赵弘?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管老子们的事?老子们在边关拼死的时候,他还在王府里吃奶呢!少废话!三息之内,不滚,就死!”
话音未落,周围那些“守陵人”的弩机同时发出轻微的“咔哒”上弦声,杀气弥漫!
小头目知道今日事不可为。对方态度强硬,实力不明,硬拼绝对是死路一条。他恨恨地瞪了林锦棠和林虎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周围那些如同鬼魅般的弩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撤!”
“幽冥卫”众人如蒙大赦,连忙收起兵器,在小头目的带领下,缓缓向乱葬岗外退去,很快消失在荒草坟茔之间。
直到确认他们真的远离,老人才挥了挥手。周围的“守陵人”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再次隐匿起来,仿佛从未存在过。
老人这才转过身,看向依旧保持戒备、但眼中充满震惊与疑惑的林锦棠和林虎。
“丫头,别紧张了。那帮烦人的苍蝇,一时半会儿不敢再来了。”老人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惫懒,“不过,你们这麻烦惹得可不小啊。连‘幽冥卫’都出动了…你们身上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晋王那老小子这么不顾一切?”
林锦棠心念电转。这老人(和他的同伴)救了他们,身份神秘,实力强悍,且明显对晋王无感,甚至带有敌意。或许…是可以争取的助力?至少,比落在“幽冥卫”手里强万倍。
她深吸一口气,收起短猎刀,对着老人深深一揖:“晚辈林锦棠,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实不相瞒,晚辈身上所携之物,乃是能证明晋王赵弘勾结边将、走私军械、行刺储君之铁证!晚辈奉昭华公主殿下之命,正欲冒死将此证据送往京城,面呈圣上!”
她没有再隐瞒。到了这个地步,隐瞒已无意义,坦诚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
老人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射出两道精光,紧紧盯着林锦棠:“昭华公主?那个…被立为储君的女娃娃?”
“正是。”
“铁证?走私军械?行刺储君?”老人重复着这几个词,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晋王…呵呵,老子早就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肚子里全是坏水!当年先帝在时,他就…”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语气中充满了鄙夷与愤慨,但很快又止住话头。“你说奉公主之命?公主…现在何处?”
“公主殿下仍在扬州坐镇,稳定局势,明面上由禁军押解部分人犯北上,吸引注意。真正的铁证,由晚辈携带,秘密北上。”林锦棠如实道。
老人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难怪…动静闹得这么大。从南到北,沿途关卡如临大敌,连‘幽冥卫’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放出来了…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他看了看林锦棠单薄的身形和林虎惨烈的伤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就凭你们两个…能走到这里,也算命大。”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丫头,你们那证据…能给老汉我瞧瞧吗?不瞧内容,只看…样式,印记。”
林锦棠犹豫了一下。证据太过重要…
“放心,老汉我对你们那些朝廷文书没兴趣。”老人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东西,值不值得老汉我…再蹚一次浑水。”
林锦棠与林虎对视一眼,最终,林锦棠从贴身最隐秘处,取出了那个用油布和蜡反复密封的包裹,但没有打开,只是展示了外层封口处,一个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以特殊火漆烙印上去的凤凰暗纹印记——那是昭华公主独有的私印标记!
老人凑近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火漆的质地和纹路,眼中最后一丝疑虑散去,点了点头。
“是真的。”他直起身,叹了口气,“这趟浑水…看来是非蹚不可了。”
他看向林锦棠:“丫头,凭你们两个现在这模样,别说进京,就是出徐州地界都难如登天。‘幽冥卫’这次吃了瘪,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调集更多人手,布下更严密的网。你们需要帮手,需要…一条真正安全的通道。”
林锦棠心中一动:“前辈…您愿意帮我们?”
“不是白帮。”老人摆摆手,“一来,老子看晋王不顺眼很久了,能给他添点堵,老子乐意。二来,当年…老子欠昭华公主她外公(已故的老国公)一个人情,一直没机会还。这次,算是还了。”他顿了顿,“三来…这大周的江山,不能毁在赵弘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手里!”
他语气铿锵,带着一股久违的、属于军人的铁血之气。
“前辈…”林锦棠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别高兴太早。”老人泼了盆冷水,“帮你们,不等于把你们直接送到京城。我们‘守陵人’有规矩,不直接介入朝堂纷争。我们能做的,是给你们提供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一些必要的补给和掩护,再…派两个熟悉北边地形的老兄弟,暗中护送你们一段,直到…接应你们的人出现。”
“接应我们的人?”林锦棠疑惑。
“公主既然安排你秘密北上,京城那边…难道会没有后手?”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皇帝…也不是傻子。等着吧,如果我所料不差,接应你们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只是现在关卡重重,他们一时半会儿摸不过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这里不能久留。‘幽冥卫’可能会搬救兵,或者动用其他手段。跟我来,带你们去个更安全的地方。”
老人转身,朝着乱葬岗更深处、一片看似绝壁的方向走去。林锦棠搀扶着林虎,连忙跟上。
走到绝壁前,老人扒开一片茂密的、早已枯死的藤蔓,后面竟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内幽深,有微弱的气流涌动。
“这是早年防山洪挖的泄水洞,后来被我们改造成了藏身之所。里面地方不小,有水源,还存着些粮食。”老人率先钻了进去,“进来吧。”
林锦棠和林虎紧随其后。洞口虽窄,里面却别有洞天,是一个天然形成、又被人工拓宽的岩洞,干燥通风,甚至还有简单的石床、石桌和储存物资的木架、陶罐。洞壁上插着几根燃烧了一半的松明。
这里,显然是“守陵人”在徐州地界的一个秘密据点。
“你们先在这里歇着,处理伤势。”老人指了指洞内的物资,“吃的喝的自己取用,药在那边罐子里。我去安排一下,顺便…打听打听外面的风声。”他说完,便又钻出了洞口,很快,外面传来他低声与同伴交谈、以及重新掩盖洞口的声音。
岩洞内,终于暂时安全了。
林锦棠扶着林虎在石床上躺下,自己则瘫坐在一旁,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从扬州到徐州,一路的追杀、逃亡、绝望、挣扎…仿佛一场漫长而血腥的噩梦。此刻,在这隐秘的岩洞中,在这群神秘“守陵人”的庇护下,她才敢稍稍放松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她看着怀中完好无损的证据包裹,又看了看身边伤痕累累却始终不离不弃的林虎,眼中渐渐泛起泪光,但嘴角,却扬起了一丝微弱的、属于希望的弧度。
路,还没走完。但至少,他们又一次从绝境中,抓住了一线生机。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养心殿东暖阁。
这里的气氛,比紫宸殿更加私密,也更加紧张。只有皇帝赵珩与首辅杨廷和两人。冯保远远地守在门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皇帝面前的御案上,没有堆积如山的奏章,只摊开着一幅地图,以及一封刚刚以最高密级送达的、来自扬州昭华公主的二次密奏。
密奏的内容,比之前更加详尽,不仅汇报了张廷玉的供述(部分)、钱有财的指控、老鸦口截获军械的清单,还提到了北疆“玄甲”营的异动,以及…晋王可能已在沿运河、淮河乃至主要陆路布下天罗地网,意图截杀证人、销毁证据的推断。
而地图上,从扬州到京城,沿途数个关键节点,都被朱笔重重圈出,旁边标注着“盘查极严”、“疑似有伏”、“水路不通”等字样。一条代表林锦棠可能行进路线的虚线,在绕过淮阴、进入徐州地界后,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在“徐州西”附近,画上了一个醒目的问号,旁边批注:“最后一次可靠踪迹,三日前于淮阴野渡附近,此后下落不明,恐已遭遇不测或陷入重围。”
皇帝的指尖,正死死按在那个刺眼的问号上。他的脸色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
“下落不明…恐已遭遇不测…”皇帝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窟里捞出来,“杨爱卿,你看到了?这就是你所说的‘稳妥处置’?这就是朕压下弹劾、申饬昭华换来的结果?证人和证据,可能已经没了!而弹劾昭华的折子,还在通政司堆着!朝中那些人,还在等着看朕的笑话,等着看朕如何‘公正’地处置自己‘擅权乱政’的女儿!”
杨廷和额上渗出冷汗,躬身道:“陛下息怒!老臣…老臣也未曾料到,晋王…竟敢如此猖獗,布下如此天罗地网!此等行径,已与谋逆无异!当立刻下旨,锁拿晋王,彻查…”
“锁拿?证据呢?”皇帝猛地打断他,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林锦棠生死未卜,证据不知下落!现在锁拿晋王,他若反咬一口,说昭华构陷,说朕无端猜忌亲王,甚至…勾结贺延年,以‘清君侧’为名,在边关生事,你让朕如何应对?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杨廷和一滞。是啊,没有铁证,仅凭公主一面之词和推断,如何能动一位根基深厚的亲王?尤其是在对方可能已狗急跳墙、掌控了部分暴力(“幽冥卫”、可能还有边军)的情况下。
“那…陛下之意…”杨廷和声音艰涩。
皇帝闭目,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与焦躁。再睁开眼时,眼中已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决断。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一,以‘扬州漕运案牵连甚广,需三法司与宗正寺会同审理’为由,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即刻选派精干官员,由…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亲自率领,前往扬州,协助昭华公主,将一应涉案人犯、卷宗、物证,全部接管,严加看管,准备押解进京!同时,令江北大营拨兵一千,沿途护送!”
这是明着去接管案件,也是去给昭华撑腰,更是将案件“正规化”、“公开化”,堵住朝中那些以“程序”说事的嘴。派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去,既是显示重视,也是…一种威慑。
“第二,”皇帝继续道,“以‘北狄今冬异动频繁,需加强边备’为名,擢升兵部左侍郎孙承宗为‘北疆巡边钦差’,持朕密旨及虎符,即刻动身,前往北疆!明为巡边劳军,暗则…若贺延年无异动,则伺机收缴其‘玄甲’营兵权,将其软禁;若其有异动…”皇帝眼中寒光一闪,“孙承宗可凭密旨与虎符,调动临近军镇兵马,先斩后奏,平定叛乱!”
这是对北疆的雷霆手段!不再犹豫,不再等待证据,直接预备最坏的打算,派心腹重臣携天子剑前往!
“第三,”皇帝看向杨廷和,“内阁即刻拟旨,以‘年关将近,宗亲需入京朝贺’为由,诏令晋王…即刻起程,入京觐见!旨意要快,要不容置疑!同时,密令京城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加强京城戒备,特别是晋王府周围…给朕盯死了!一只苍蝇飞进去飞出来,朕都要知道!”
这是逼晋王进京!进了京城,就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总比他在封地或外面遥控指挥要“安全”些。也是试探,看他敢不敢抗旨!
“第四,”皇帝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让杨廷和一人听见,“动用…‘粘杆处’在徐州及以北的所有人手,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林锦棠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到她带的东西!同时,派一队绝对可靠的大内侍卫,伪装成商队,持朕的另一道密旨,沿徐州至京城一线秘密搜寻接应!告诉他们,见到林锦棠或证据,如同见朕!务必…将东西和人,给朕安全带回来!”
“粘杆处”,是皇帝直属的、比锦衣卫更加隐秘的谍报和特殊行动机构,轻易不动用。此刻皇帝连“粘杆处”都动用了,可见其决心!
杨廷和听得心惊肉跳。皇帝这四道旨意,一道比一道凌厉,一道比一道决绝!这是不再遮掩,准备全面开战了!从朝堂到边关,从明面到暗处,布下了重重杀局!
“陛下…是否…再斟酌…”杨廷和还想劝谏,这动作太大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必再斟酌了!”皇帝斩钉截铁,“朕已经给过赵弘机会了!是他自己,把路走绝了!昭华把刀递到了朕手里,林锦棠在用命给朕送这把刀…朕若再犹豫,再‘稳妥’,如何对得起她们?如何对得起这大周的列祖列宗,对得起天下的黎民百姓?!”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北方
《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墨坛书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墨坛书屋!
喜欢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