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内的烛火摇曳,映照着朱祁钰愈发冷峻的面容。
孙镗、顾兴祖刚领命退下,便有一个小太监进来报信,朱祁钰对他还有点印象,记得他是王诚的一个义子。
那小太监扑通跪倒,头磕得砰砰响,却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朱祁钰心头一沉,挥手屏退左右:“说!京城出了什么事?”
“王爷!京城……京城乱了套了!”小太监这才抬起头,满脸惶急,“请王爷快些回京坐镇啊!”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朱祁钰声音冷硬,“给本王说清楚,到底何事?何人作乱?”
小太监这才喘匀了气,急声道:“回王爷,不是……不是民乱,是朝堂,是百官弹劾,都疯了!”
“弹劾?”朱祁钰眉峰一挑,似笑非笑,“弹劾谁?本王刚走几天,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是……是李司长和于尚书!”小太监咽了口唾沫,“驸马都尉赵辉,弹劾税课司李司长和兵部于尚书!”
“嗯?”朱祁钰眉峰一挑,几乎气笑了,“他赵辉偷税漏税,还敢倒打一耙,弹劾李侃跟于谦?谁给他的勇气?梁静茹么?”
小太监不敢接这怪话,只顺着话头往下说,将京城这几日的风波快速道来
原来朱祁钰离京后,陈循这老狐狸,把赵辉抗税这烫手山芋直接甩给了于谦。
于谦秉公执法,按流程下了驾帖,召赵辉问话。
谁知这位驸马爷根本不给兵部尚书面子,架子端得比天还高,直接当那驾帖是废纸一张,继续我行我素,抗税到底!
李侃那是什么性子?
那可是个理想主义的愣头青,这能忍,根本忍不了一点。
看对方如此嚣张,二话不说,带着税课司的衙役和韩忠拨付的锦衣卫,当场就把赵辉那条装满货物的商船给扣下了!
赵辉勃然大怒,竟带着府中护卫,浩浩荡荡杀到税课司衙门前,将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喊杀声震天响!
于谦得知消息,知道此事已经无法善了。
当即调派京营兵士,火速开赴税课司!两边人马在京城大街上剑拔弩张,弓拉满,刀出鞘,眼看就要在京城火拼起来!
朱祁钰眼神渐冷:“然后呢?打起来了?”
“没、没打起来……”小太监声音发颤,“可……可坏就坏在,这消息不知怎地传进了宝庆大长公主府!老公主年逾七十,本就因体弱多病而滞留京师,受不得这惊吓刺激,竟……竟当场病发,薨了!”
“什么?!”朱祁钰猛地站起身。
宝庆大长公主,太祖朱元璋的幼女,由朱棣的徐皇后养大,太宗朱棣亲自指婚,仁宗朱高炽操办婚礼……自永乐朝起最受宠的公主,没有之一!
她的死,可真是炸了锅!
赵辉可没让她白死,立刻抓住机会,声泪俱下地弹劾李侃、于谦,声称正是这二人蛮横执法,步步紧逼,才气死了太祖幼女、尊贵无比的大长公主!
此乃滔天大罪,必须让这二人偿命!
有了赵辉这个苦主兼驸马爷带头,朝中那些早就对税课司和新商税心怀不满的官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纷纷跳了出来!
一时间,弹劾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内阁!
“税课司乃酷吏横行之所,堪比厂卫,为祸更烈!”
“新商税盘剥商贾,动摇国本!”
“李侃此人,心性酷烈,行事乖张,逼死宗室,罪不容诛!”
矛头直指李侃和他推行的新商税。至于摄政王朱祁钰?没人明着指责,但字里行间,谁不明白这苛政是谁的手笔?
朱祁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寒芒闪烁,“看来这些趴在朝廷身上吸血的虫豸,对本王的商税新政,是恨之入骨啊!”
他当然明白其中关窍。
这些跳出来弹劾的官员,要么自家名下产业遍布,被新商税割肉放血,痛入骨髓;要么就是那些过去习惯了巧立名目、上下其手,从商贾身上刮油水的蠹虫。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朱祁钰要杀他们父母,他们岂能不拼命反扑?
“王爷,还没完呢!”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止百官弹劾……襄王还有好些藩王,也纷纷上书,弹劾吏部王尚书!”
“弹劾王直?”朱祁钰眉头微蹙,旋即了然,“呵,是了,本王让王直在大同拿了代王,他们终于找到由头发难了。”
按《皇明祖训》,藩王就算作恶多端,杀人放火,只要不是真刀真枪的造反,处置流程都极其繁琐:都察院查证、三法司会审、皇帝亲批、宗人府监督……一步都不能少。
王直仅凭他朱祁钰一道口谕,就敢直接锁拿藩王。
这在恪守祖制的宗室和部分文官眼中,简直是无法无天!是动摇国本!是摄政王专权跋扈的铁证!
这时,那小太监忽然手忙脚乱地去解自己的外袍。朱祁钰眼皮一跳,喝道:“你干什么?!”
“王爷恕罪!”小太监吓得一哆嗦,手上动作却没停,几下扯开外袍,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
他用力撕开衣襟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夹层,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封薄薄的信函,双手高举过头顶,“干爹吩咐,此物务必亲手交予王爷!”
朱祁钰这才松了口气,暗骂这王诚传递消息搞得跟特务接头似的。
这特喵的让人看见,那还得了,自己可是钢铁直男,汪氏杭氏,还有王府内那些丫鬟婢女都能作证的!
接过信函,指尖一用力,捻碎火漆蜡封,抽出信纸。
目光扫过,朱祁钰脸上的冷意更浓。
这竟是襄王朱瞻墡试图绕过封锁,秘密递给清宁宫孙太皇太后的信!只可惜,王诚早就跟朱祁钰在一张船上,这信就自然就送不进去了。
襄王在信中大肆宣扬朱祁钰废藩之野心,声称其欲效仿建文削藩旧事,要将天下藩王一扫而空!
凭此鼓动天下藩王向其发难,欲与太皇太后里应外合,以“违逆祖制、欺凌宗室、祸乱朝纲”为由,废掉朱祁钰的摄政王之位!
信的末尾,赫然写着:“宁王、楚王等藩,已明大义,欲共襄义举,只待太皇太后懿旨。”
“呵,几头养尊处优的肥猪凑在一起,又能翻起什么浪?”朱祁钰将信纸随手丢在案上,语气轻蔑。
但下一秒,他眼神陡然锐利起来,猛地盯住小太监:“这密信是王诚派人送来,本王理解。可百官弹劾于谦、诸王攻讦王直,此等震动朝野的大事,内阁为何没有奏报?!”
他迅速回忆这几日收到的内阁奏报,除了例行公事,最紧要的是南阳春旱和郧县山匪作乱……如此重大的京城风波和藩王异动,竟被内阁压下了?
小太监垂首,低声道:“回王爷,干爹说……是礼部的胡尚书。他压下了这两两件事,不让送往居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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