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胡濙的主意,朱祁钰眉头下意识就拧紧了。这个历经五朝、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狐狸,莫非也要跳出来搅风搅雨?
念头刚起,他旋即就明白了过来。
什么百官弹劾,什么藩王串联,说穿了,不过是扯着“祖宗法度”、“伦理纲常”这面破旗当幌子,想用唾沫星子和道德律法织成的网,把他这个摄政王从位置上掀下去罢了!
可这他妈是什么地方?是大明!是皇权至高无上的封建社会!
他朱祁钰,代行皇权的摄政王!就算这帮人把天捅出个窟窿,掀起滔天的舆论洪流,又能奈他何?
指望那些虚头巴脑的条条框框捆住他的手脚?做梦!
更何况,他手里还攥着大明最硬的拳头——京营!
所以,京城那点破事儿,看着吓人,在他眼里,屁都不算。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宁化王那个不知死活的蠢货!
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砸碎太原城,把朱济焕像条死狗一样拖到自己脚下!
然后,携着这份赫赫战功、凛凛天威班师回朝……到那时,京城里那些跳梁小丑,藩王里的魑魅魍魉,是煎是炸,是蒸是煮,还不是全凭他朱祁钰的心情下锅?
想通此节,朱祁钰只觉胸中那股憋闷瞬间烟消云散,再无半分挂碍。
他当即召来心腹亲卫,飞快下令道:“即刻传信范广!告诉他,给本王死死钉在京营!京营诸军,无本王亲笔手令,一兵一卒,胆敢擅动者,杀!”
只要范广这杆大旗在京营稳稳不倒,京城,就翻不了天!一切,尽在掌握!
翌日,顾兴祖与孙镗顶着熬夜熬出的满眼血丝,却精神亢奋地将连夜赶制的作战方略呈了上来。
“王爷,”顾兴祖的手指戳在舆图上太原城的轮廓,“末将与孙将军反复推演,此战,攻心为上!当以泰山压顶之势,慑其胆魄,乱其军心!力求兵不血刃,一举拿下太原!”
朱祁钰接过厚厚一叠方略,目光锐利地扫过。纸张哗哗翻动,他的视线猛地在一个词上顿住。
“地道?”朱祁钰抬眼,“哪来的地道?”
“回王爷,是晋王殿下告知末将的。”顾兴祖连忙解释,“晋王说,这地道乃是他父王在位时所掘,本是防备蒙古围城时留的一条逃生暗道,入口极为隐蔽。”
朱祁钰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哦?倒是巧了。既然本战以攻心为主……那就把晋王也带上吧。让他到太原城下,对着他自家的臣民喊喊话。好歹太原是他晋王一脉的封地,他的话,总该有点分量吧?”
孙镗闻言大喜:“妙啊!若有晋王殿下亲临劝降,事半功倍!宁化王麾下那些卫所兵,军心必乱!”
朱祁钰点点头:“既然你们如此有信心……那本王就亲自带大军压阵,给这攻心之势,再加一把火,添一份威!”
顾兴祖与孙镗俱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王爷这是要亲临前线!
两人心头一紧,几乎同时出声:“王爷三思!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王爷千金之躯,万不可亲涉险地啊!”
朱祁钰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反问:“哦?你们这方略上不是说得明明白白,力求兵不血刃?既然无需强攻血战,何来险地一说?”
顾兴祖语塞:“可是……”
“没什么可是!”朱祁钰大声道:“你们都是带兵打仗的老行伍,都应该清楚。一个躲在后方安稳窝里的主帅,和一个亲临阵前、与将士同进退的主帅,对三军士气的影响,天差地别!”
他目光扫过顾兴祖和孙镗,那眼神平静,却带着千钧重压。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心知再劝也是徒劳。顾兴祖和孙镗对视一眼,只能压下心头忧虑,躬身抱拳:“末将……领命!”
方略已定,大军便开始准备。
朱祁钰一声令下,整个居庸关内外便如同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轰然运转起来。
然而,行军前的整备并非一蹴而就。粮秣辎重的调配、各部战兵的协调、各类器械的检查,桩桩件件都需要时间。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里,韩忠派出的得力手下已如疾风般从京城打了一个来回,将一摞印着复杂纹样、盖有大明银行鲜红印鉴的会票呈到了朱祁钰案头。
看着这些承载着对将士承诺的纸片,朱祁钰眼神微动。既然大军尚未开拔,正好亲自去兑现承诺。
他起身,在亲卫的簇拥下,带着那厚厚一叠会票,径直走向了关城下临时搭建的伤兵营。
与以前混乱污浊截然不同,如今的伤兵营经过朱祁钰的整改,虽仍充斥着草药苦涩和血腥气,却显出一种井井有条的秩序。
地面上均匀地铺撒着新鲜的石灰粉,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隔绝着污秽与可能的疫病。
数十名军医带着数量更多的学徒,如同工蚁般在营房间快速穿梭。
有的在简陋的木台上为伤兵清理创口、接骨敷药,动作虽显粗糙却透着专注;有的守在咕嘟冒泡的药罐旁,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还有的在低声询问伤员状况,做着记录。
营帐里依旧时不时传出压抑的呻吟和痛苦的闷哼,但少了那种濒死的绝望,更多的是一种咬牙硬挺的韧劲。
伤兵们的眼神中,除了痛苦,还有一丝名为希望的东西。
“王爷!”不知是谁先看到了朱祁钰的身影,激动地喊了一声。
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整个伤兵营瞬间被惊动。
能动的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不能动的也努力支起脖子,目光灼灼地聚焦在年轻主帅身上。
营内忙碌的医官学徒们也纷纷停下动作,躬身行礼。这份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期盼,是做不得假的。
朱祁钰站在营中空地,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苍白、或蜡黄、却写满期待的脸孔,大声喊道:“诸位将士,尔等为国负伤,血洒疆场,本王铭感于心!今日,本王亲至,便是为践前诺——发放抚恤!”
“王爷英明!”
“谢王爷恩典!”
短暂的寂静后,伤兵营爆发出参差不齐却异常热烈的欢呼。
许多人眼中泛起水光,他们卖命厮杀,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死,是死了残了,家人却拿不到那点可怜的卖命钱!
王爷亲自来发抚恤,这分量,这承诺,比任何空话都让人踏实!
亲兵搬来桌案,朱祁钰亲手将那一摞会票码放整齐。
负责登记的书记官开始按名册高声唱名,一个个名字报出,一个个伤兵或由同伴搀扶,或自己拄着拐,蹒跚着上前。
然而,当第一个拿到抚恤的伤兵是一个断了条胳膊、脸上还带着血痂的粗壮汉子。
他低头看清手中那几张轻飘飘、印着花纹的纸片时,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错愕、茫然。
“这难道是宝钞?”他不可置信地翻看着,粗糙的手指捻了捻,触感冰冷陌生。
“王爷!”他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带着被欺骗的悲愤,“弟兄们跟着您卖命!您……您怎能拿这没用的宝钞来糊弄俺们?!俺们流的血,就值这几张废纸吗?!”
此言一出,如同冷水泼进滚油锅!
“什么?宝钞?!”
“俺不要废纸!俺要铜钱!要银子!”
“王爷!您不能这样啊!”
“俺家里还等着米下锅呢!这纸买不了粮啊!”
整个伤兵营,立刻陷入了骚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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