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轻叩着冰凉的紫檀桌面,发出笃笃闷响。朱祁钰眯着眼,脑中反复盘算着如何收拾襄王朱瞻墡。
前几次放他一马已是天大恩典,这老小子非但不知收敛,竟敢串联诸藩,图谋废他摄政王之位!
此獠不除,后患无穷!
可自己刚处理了晋藩,代藩,若手段太过酷烈,又恐其他藩王兔死狐悲,横生枝节。
这其中的火候,得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行……
念头还在脑中盘旋,门外便传来兴安略显急促的通禀:“王爷,驸马都尉赵辉求见。”
“赵辉?”朱祁钰眉梢微挑,这颗硌脚的石头,“他来找本王作甚?”
兴安躬身,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回王爷,驸马爷……穿着一身重孝!说是来请您,十日后移驾,参加宝庆大长公主殿下的七七斋。”
朱祁钰问道:“七七斋?这是什么。”
兴安忙解释:“贵人薨逝,每七日做一场法事,七七斋便是整个丧仪里最要紧、也最是排场的一场了。”
朱祁钰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呵,披麻戴孝上门,邀请本王去参加这个七七斋。
这赵辉,打得一手好算盘!
借着他那亡妻——太祖皇帝幼女宝庆大长公主的尊贵身份,想把自己这尊摄政王请到那法事上去露个脸。
只要自己去了,落在旁人眼里,岂不就是他郕王亲自给赵辉站台撑腰?
为他那公然抗税、撒泼打滚的行径,定下一个“情有可原”、“王爷默许”的调子!
想得倒美!
朱祁钰嘴角扯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对兴安道:“去告诉他,本王公务缠身,案牍如山,实在抽不开身。七七斋当日,本王会遣你代我前去,焚香致意。”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就这么回他。他身穿孝服,就不必请他进府。”
“奴婢明白!这就去打发他走。”兴安心领神会,立刻应道:“奴婢也是觉得,驸马爷身着重孝,煞气重得很,万一冲撞了府里的贵气,惊了小陛下,或是冲了王妃娘娘腹中的龙胎,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看着兴安的背影消失在门廊,朱祁钰眼中寒光一闪,随手招来一名侍立的心腹:“去,告诉韩忠。把驸马赵辉披麻戴孝求见本王,却被本王拒之门外的消息透露出去。”
想借本王的势?
行,本王就给你这势!
只不过……这势是东风还是西风,是把你捧上去还是摔下来,可就由不得你了!
郕王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赵辉面前“哐当”一声合拢,只留下门环沉闷的余响。
赵辉一身刺眼的白麻孝服,孤零零地站在路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兴安那客气却冰冷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原以为抬出亡妻的七七斋,摄政王无论如何也会给太祖幼女几分薄面,哪怕只是虚应故事地露个脸……谁曾想,竟是连门都没让进!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他猛地意识到,事情不妙!大大的不妙!
次日,赵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换下孝服,套上常服,连门刺也懒得递,径直策马奔向平日里那些称兄道弟的御史官吏府邸。
然而,往昔一呼百应的“老朋友们”,此刻却像约好了似的,不是“偶感风寒不便见客”,就是“奉旨外出公干未归”。
好不容易,才在府外堵住两位御史,将他们请到酒楼中。
雅间里,酒菜刚上,热气未散。
赵辉一把抓住其中一位御史的袖子,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二位!再帮兄弟一把!再上书!狠狠弹劾那李侃和于谦!他们搞的那劳什子商税,刮地三尺,盘剥百姓,简直就是刮骨吸髓!更是活活气死了宝庆公主啊!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只要扳倒他们……”
被他抓住袖子的御史姓刘,往日里没少拿赵辉的好处,就算赵辉指鹿为马,他都能闭着眼睛附和。
可今日,刘御史却像被烫着似的,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脸上堆着为难的苦笑:“驸马爷……您……您先消消气。依下官看,这回……摄政王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旁边的王御史也连忙帮腔,声音压得极低:“是啊驸马爷,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低个头,把该缴的税缴了,不碍事的。您瞧定国公、成国公他们,不也都……也都认了么?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认了?那是我的钱,我辛苦赚的钱!”赵辉一听“缴税”二字,心中气愤不已,猛地拍案而起,杯盘震得叮当响,酒水泼洒出来,洇湿了桌布,“我赵辉辛辛苦苦积攒点家业,容易么?!朝廷什么都不干,红口白牙就要分走?哼!休想,没门!”
他血红的眼睛扫过眼前这两位盟友,语气变得尖利:“你们!你们以前也没少从里面捞好处,现在他的刀子要割到你们肉上了,你们却怂了?只会当缩头乌龟了?!”
刘御史脸色尴尬,王御史则叹了口气,无奈道:“驸马爷,话不能这么说……眼下摄政王刚在山西平叛凯旋,携大胜之威,声望如日中天。此刻去触他的霉头,绝非明智之举啊!”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赵辉嘶吼,“等到我倾家荡产,等到我赵辉被那税吏逼得上吊吗?!”
“等……”刘御史犹豫了一下,凑近些,声音细若蚊呐,“等陛下……亲政!只要熬到陛下亲掌大权,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陛下亲政?”赵辉像是听到了笑话,冷声道:“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我赵辉这把年纪了,等得起吗?等不起!”
他猛地灌下一杯冷酒,酒气混着戾气喷薄而出,“我就不信!我赵辉是太祖爷幼女的驸马,是皇亲国戚,他朱祁钰,敢对我下死手?!”
雅间里一片死寂。
刘御史和王御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理喻”四个字。
刘御史猛地咳嗽几声,扶着额头:“哎呀,这头风……又犯了!驸马爷恕罪,下官得赶紧回去服药……”
王御史也连忙起身:“对对,家中老母似有不适,驸马爷,下官也先告退了……”
两人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雅间,留下满桌几乎未动的珍馐和如同困兽般的赵辉。
一阵穿堂冷风从半开的窗棂灌入,吹得烛火摇曳,也让赵辉发热的头脑感受到一丝凉意。他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灌了一口冷酒。
他不明白!
宝庆刚死那会儿,这些官员弹劾得何等起劲?
唾沫星子都能把于谦、李侃淹死!
怎么朱祁钰一从山西回来,一个个就全成了软脚虾?
若是连这些当官的都畏惧他朱祁钰的淫威,不敢仗义执言,反对这刮骨吸髓的暴政,那宝庆不就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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