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斜倚在紫檀雕蟒的大师椅上,徐显忠和杨园垂手站在下首,大气不敢喘。
“山西那摊子烂泥,算是清干净了,”朱祁钰的声音不高,“你们俩,手脚麻利点,该铺的路子,该占的坑,都给本王铺过去。机不可失,明白?”
徐显忠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腰弯得更低了:“明白!明白!谢王爷恩典!谢王爷恩典!”
他这段时间简直是在油锅里煎熬,宁化王那老小子突然发疯造反,他砸进去的真金白银差点跟着陪葬,矿还没见影儿呢!
要不是王爷雷厉风行把叛乱按死,他那点家底怕是要打了水漂。此刻得了准信,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三两。
杨园则沉稳得多,只深深一揖:“王爷放心,草民定当竭力,将商路延伸至草原,必设法联络上被也先逐走的阿剌知院。”
“草原?”徐显忠耳朵一竖,小眼睛里精光直冒。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他立刻腆着脸凑上去:“王爷!这等大事,怎能少了我徐显忠?煤业公司愿为王爷分忧,这草原上的生意,算我一份!”
朱祁钰同意了他的想法,让他以煤业公司的名头,也自行与草原做生意。
徐显忠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往他怀里飞。
折腾这么久还没开张,但没关系,他徐显忠这次押对了宝,傍上了王爷,还愁不能赚个盆满钵满?
“不过,”朱祁钰话锋陡然转冷,“你若只做些盐、茶换点牛羊马匹的寻常买卖,本王睁只眼闭只眼。可要是敢碰大批的粮食、铁器……就别怪本王翻脸无情!”
徐显忠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连忙赌咒发誓:“不敢!绝对不敢!王爷放心,小的只做王爷准许的买卖!”
朱祁钰在山西杀伐决断的手段,他可是听说了,宁化王的脑袋就是最好的警告,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待两人千恩万谢地退下,一直侍立在旁的兴安凑了上来,搓着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王爷,山西那边……油水足得很呐。要不,让奴婢也去替您打理打理?”
晋商本次大受打击,可不止田范两家遭殃,朱祁钰在太原的时候,顺手也拔掉了许多晋商。
现在山西与草原的生意已经有了一个大的空档,正等着有实力的人去接手。
朱祁钰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笑骂:“你这老货!堂堂郕王府大总管,眼皮子就这么浅?本王什么时候短过你的银子花了?”
兴安嘿嘿赔笑:“王爷赏的自然是够的,奴婢这不是想替王爷多赚些嘛……”
“少动那些歪心思!”朱祁钰挥挥手打断他,“今儿个,不就是赵驸马家那位宝庆大长公主的七七斋么?替本王跑一趟,看看场面如何。”
兴安领了旨意,前往大长公主府,参加七七斋。
七七斋虽是丧葬仪式,却也有些过于冷清。
哀乐仪仗的确不少,但往来宾客却是稀疏得很。
除了几个念经的和尚道士,也就剩下几位与宝庆公主有些交情的老迈贵妇,神情寥落地立在灵堂一角。
偌大的府邸,空空荡荡。
兴安面无表情地走到灵堂中央,依着规矩,代替朱祁钰上了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他瞥见跪在旁边的赵辉。
他跪坐一旁,脸上却是惆怅。
五月十五,大朝会。
奉天殿内,肃穆庄重。
回京十几日,他故意将赵辉抗税一案高高挂起,等的就是今日这个万众瞩目的场合。
朝会上,首先自然是一些例行公事,不足一提。
朱祁钰目光如炬,直接落在下首赵辉身上:“赵驸马,关于你抗缴商税,纵容家仆围攻税课司衙门一事,可有话说?”
赵辉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头,梗着脖子,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是宝庆大长公主的驸马!是皇亲国戚!按祖制,自有豁免商税之权!王爷,你不能如此苛待宗室勋戚!”
“宗室?”一声嗤笑响起,徐有贞立刻从文官队列里闪了出来,他捋着短须,语速飞快,引经据典:“赵驸马此言差矣!《皇明祖训·首章》开宗明义:‘朕之子孙嗣承天位者,方称宗室亲王;余者皆以臣论。’《仪制章》更明文:‘尚公主者授驸马都尉,秩从一品,然止为勋戚,不得与宗室齿。’驸马爷,您,只是个勋戚,不能算宗室。”
赵辉被噎得一时语塞,随即又嘶声道:“就算…就算如此!那于谦、李侃二人,气死宝庆大长公主,此乃大不敬!王爷,您难道要包庇这等罪臣吗?”
“哦?果有此事?”朱祁钰眉梢微挑,目光扫向都察院。
右都御史陈镒一步踏出,拱手道:“启禀王爷!此事原委,臣已详查!乃是赵驸马抗税在先,更胆大包天,纵容刁奴围攻朝廷税课衙门,行同谋逆!宝庆大长公主闻听此等悖逆之举,惊怒交加,才致病情加重,不幸薨逝!”
朱祁钰微微颔首,不再看面无人色的赵辉,转向税课司司长李侃:“李卿,赵驸马所欠商税,具体几何?”
李侃从队列中沉稳走出,腿上的伤并不能影响他的仪态:“禀王爷!自新商税施行以来,赵驸马名下共计有往来京师之二百料商船十二艘,百料小船三十五艘。贩售货物计有松江棉布、漕粮、瓷器、临清砖茶等项,经核验账簿,核算无误,应缴纳商税合计——八千一百六十三贯!因其公然抗税,藐视朝廷法度,按律当处一倍罚金!故,赵驸马总计需缴纳商税及罚金,为一万六千三百二十六贯!”
他报出的数字精确到个位,显然是早有准备,账目清晰得无可辩驳。
赵辉听得目瞪口呆,失声叫道:“你…你不是被弹劾在家闲住了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李侃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着朱祁钰方向,抱拳拱手:“臣虽闭门思过,然职责所在,不敢懈怠!所奏句句属实,账簿凭证俱在,望王爷明鉴!”
于谦紧接着出列:“臣亦曾派人核查,李司长所言,分毫不差!赵驸马抗税属实,数额巨大!”
一连串重击,砸得赵辉头晕眼花,气势彻底垮了。
他终于意识到,再硬顶下去,恐怕连命都要搭进去,认怂道:“我…我交便是。下朝后,我便补齐税款。”
说完之后,他算是想到什么,补充道:“既然我…我愿意交税了,那就不算抗税了吧?罚金…罚金是不是就可以……”
“呵!”朱祁钰心底一声冷笑,死到临头还想着讨价还价,当真是要钱不要命!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根本没在税款上纠缠,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目光锐利地转向殿侧:“韩忠!”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韩忠应声出列,他面无表情地展开一卷文书,声音冰冷如刀:“经锦衣卫查实,驸马都尉赵辉,于外私设别院,豢养外室,淫乐无度!宝庆大长公主殿下早有察觉,只因顾全皇家颜面,隐忍不言,便是因此忧思成疾。”
徐有贞立刻抓住机会,厉声斥责:“赵辉!太祖明训:尚公主者授驸马都尉,然止许娶公主一人,不得纳妾置媵!赵驸马,你这是公然逾制!大不敬!”
“王爷!冤枉,我冤枉啊!”赵辉彻底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长公主是于谦李侃害死的,与我无干,我冤枉啊!”
“还敢狡辩!”朱祁钰怒意渐起:“你抗税围衙,悖逆狂悖,正是此事传入大长公主耳中,才让她老人家惊怒攻心,撒手人寰!大长公主之死,你难逃罪责!”
“不…不…王爷!王爷饶命!”赵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像条丧家之犬般匍匐在地,语无伦次,“您不就是…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一万六千贯…不!两万,三万!我给,求王爷开恩,饶了我吧!”
朱祁钰将之无视,转向大理寺卿:“赵辉之罪,按律该如何判。”
大理寺卿刚想开口,徐有贞再次抢步上前,朗声道:“回王爷!赵辉身为勋戚驸马,抗缴国税、纵仆围衙、逾制纳妾、构陷大臣,更间接致使宝庆大长公主薨逝,其行恶劣,其罪当诛!然念其勋戚身份,且大长公主新丧,按律,可免死罪,但——当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朱祁钰微微颔首,一锤定音:“既如此,便依律行事。着令赵辉,即刻补齐所欠税款及罚金,合计一万六千三百二十六贯!而后,削去驸马都尉之爵,革除一切勋衔!流放西南烟瘴之地,永世不得还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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