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之后的十日,对京城五百新科贡士而言,绝非逍遥时光。
会试排名也就图一乐,真正定生死的,是眼前这场殿试!是青云直上,直入天子堂;还是沉沦下僚,熬资历熬到白头,全看这一锤子买卖。
殿试分为三甲:
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直入翰林院清贵之地,那是通往六部尚书、入阁拜相的黄金跳板。
二甲约三分之一,赐“进士出身”,尚有机会考选庶吉士,再搏一个翰林资格;退一步,也是六部主事(正六品)或外放知州(从五品)的起点。
至于三甲,占三分之二,赐“同进士出身”,多授正八品芝麻官——地方知县、推官,起点低微,难望翰林项背。日后升迁,全靠实打实的政绩和熬死人的资历,纵有那大器晚成者能官至巡抚、侍郎,其间艰辛,谁人可知。
是以,这十日,京城各大客栈书斋灯火通明。
新老爷们卯足了劲,疯狂补习各自短缺的经义策论,恨不能将古圣先贤的墨水全灌进肚子里。
殿试前两日,礼部官员如约而至,将众贡士召集一处。要学的,却不是文章锦绣,而是宫闱规矩。
鲁迅先生有言:翻开历史一查,歪歪斜斜每页都写着‘仁义道德’,字缝里却挤出‘吃人’二字!
在大明紫禁城,这“吃人”二字,具象为森严到刻板的礼仪。
如何走,何处停,何时躬身,几时跪拜,面对何人该行何等礼,乃至眼神该落在哪里,都有严苛章程!
稍有差池?轻则呵斥丢官,重则……嘿嘿,脑袋搬家也不是没可能!
因此,这五百颗未来朝廷的种子,在这两日里,被礼部官员操练得如同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初入禁宫的僵硬与惶恐。
终于,殿试之日来临。
丑时刚过,夜色浓如泼墨。
好在是八月天,纵是凌晨,空气中亦无多少寒意。
长安左门外,五百名贡士已提着灯笼,如点点萤火聚拢。灯笼的光芒映照着他们或紧张、或兴奋、或故作镇定的脸。
寅时一到,一位礼部员外郎板着脸出现在宫门前,唱名完毕。
“都听仔细了!”礼部员外郎板着脸立在宫门前,声音穿透薄雾,“进东华门,目不斜视,丹墀肃立,面北垂首!咳嗽、吐痰、交头接耳,轻则黜落,重则治罪!还有,谁敢抬头直视天颜,以谋逆论处!都明白没有?!”
“明白!”声音参差不齐,带着压抑的颤抖。
听得谋逆论处四字,陈贤文裹在人群中间,脸色比天边那抹残月还要惨淡。
东华门沉重的朱漆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洞开,露出门后深不见底的宫道,两侧持戟禁卫盔甲森然,目光如刀。
验明正主、搜身、列队……贡士们被驱赶着穿过幽深的宫道,如同被驱赶的羔羊,最终汇聚在奉天殿前那片巨大的丹墀(殿前广场)之上。
鸦雀无声,面北而立。
脚下金砖冰凉,头顶是尚未褪尽的墨蓝天穹,奉天殿巨大的鸱吻在微明的天光里投下狰狞的剪影。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新科贡士们就这样静静的站着,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汗水浸透中衣,紧贴在背脊上,又凉又腻。
“啪——!啪——!啪——!”
刚到卯时,三声净鞭撕裂沉寂,声震宫阙!
丹陛东西两侧,文武百官如潮水般无声涌出,按品级肃立。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陛下驾到——!摄政王殿下驾到——!”
王诚尖利的通传声刺破黎明。
奉天殿正门大开,年仅九岁的景泰皇帝朱见深,身着明黄龙袍,在摄政王朱祁钰陪同下,缓缓步出,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丹墀上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按着,“哗啦”一声,五百贡士连同丹陛上的文武百官,齐刷刷矮了下去,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直冲云霄,在空旷的殿宇间反复激荡。
高高的御阶上,小小的景泰帝朱见深坐在宽大的龙椅里,显得有些空荡。
他旁边,仅半步之遥,摄政王朱祁钰负手而立。
晨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蟒袍上的金线在熹微中流淌着冷硬的光泽。
朱祁钰微微侧头,在御座旁对身侧的小皇帝低声提醒:“陛下,该你表演了。”
朱见深深吸一口气,稚嫩的嗓音努力拔高:“诸卿平身——!”
殿前力士洪钟般的声音紧随其后,将皇帝的旨意传遍广场:“诸卿平身——!”
“谢陛下!”又是一阵衣袍摩擦的簌簌声,众人起身,垂手侍立。
朱祁钰站在御座之侧,目光扫过丹墀下那黑压压一片匍匐又起身的人群。
一股难以言喻的掌控感,如同暖流般瞬间涌遍全身。
这……便是权力!
看这众生,无论王公贵胄还是未来的国之栋梁,皆匍匐于脚下!一言可定荣辱,一意可决生死!
他压下心头的激荡,朗声宣布:“殿试开始!赐坐——!”
早已侍立两旁的宫中甲士立刻行动,动作迅捷而整齐。
一张张矮几、一个个锦墩被迅速地安置在每一位贡士身后。
赐座完毕,殿试流程继续。
低阶官员开始有序退场,文官出东华门,武官出西华门。唯有六部九卿、内阁辅臣等核心重臣,退至丹陛东西两侧侍立待命。
礼部尚书胡濙深吸一口气,整了整绯袍玉带,迈着沉稳的四方步,踏上御阶,躬身行礼:“老臣胡濙,恭请殿试考题。”
朱祁钰却只是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丝戏谑:胡尚书,会试考题,你等开考之后才给本王。这殿试题目,本王等到现在才给你,你不会介意吧。
按原本流程,考题应该在今早便提前给到胡濙手上,由礼部官员誊录,再分发诸位贡士。
这位摄政王殿下突然来这么一手,无异于临阵加码!
心中虽无奈,甚至有些腹诽,但胡濙面上依旧保持着五朝元老的沉稳,躬身道:“殿下言重了,臣自当遵命。”
他只能祈祷,接下来宣读考题时,别出岔子,千万别有哪个倒霉蛋因为紧张或距离远而听错了题!
朱祁钰这才将卷轴递过去,胡濙双手接过,当着皇帝和摄政王的面,郑重地解开丝带,展开卷轴。
只扫了一眼考题,胡濙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脸,竟也罕见地显露出一丝愕然。
他猛地抬头看向朱祁钰,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殿下,这……这考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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