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城华灯初上。
永王府与靖远侯府门前车马如龙,灯火辉煌如昼。
这两场同时举办的晚宴,早已成为京城最受瞩目之事,不仅因设宴之人身份尊贵,更因端王遇刺、晋王离京的余波未平,各方势力皆在暗中观望。
永王府正厅内,宴席已开。
纪怀廉一身亲王常服,端坐主位。席间文官云集,晋王来得不早不晚,一身玄色锦袍,玉冠束发,神色平静地入了席。他坐在主宾之位,与纪怀廉寒暄几句,便不再多言,只静静饮酒。
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却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朝堂敏感之事。
酒过三巡,纪怀廉起身举杯。
席间霎时安静下来。
“今日请诸位大人前来,除了共饮,还有一事相商。”纪怀廉声音清朗,目光扫过全场,“本王与靖远侯府商议多日,欲在京城建一座青蕴堂——专为收容孤儿,供其衣食,教其识字明理,待年长后为其谋生计,以解孤儿流离之苦。”
话音落下,席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纪怀廉继续道:“此乃善举,然非本王与侯府能独力支撑。故今日设宴,诚邀诸位大人共襄善举。无论捐赠几何,皆会刻碑立于青蕴堂外,以彰诸公仁德。”
他说罢,早有侍从将一块宽大的红绸展开,悬挂于厅堂正中。红绸上空无一字,只等捐赠者名录。
晋王率先站起。
“善举当为。”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北境将士常年戍边,常有同袍战死沙场,其遗孤无所依者,本王深有所感。今日永王殿下有此善心,本王愿捐银五千两,为青蕴堂添砖加瓦。”
五千两!
席间一片低呼。这不是小数目,晋王一出手便如此大方,既是表态,也是定调。
立即有官员跟着站起:“下官愿捐五百两!”
“下官八百两!”
“下官一千两!”
红绸前,王府文书执笔记录,一个个名字、一笔笔银两数字写下,厅内气氛热烈。
而席间有两个略显尴尬的身影,正是端王府与康王府的长史——两位王爷皆以“病体未愈”为由未至,只遣了府中长史前来。
端王府长史张义年约四十,面容严肃,递上礼单时语气平淡:“端王殿下伤重,不能亲至,特命下官带来三千两银票,以表心意。”
康王府长史李焕则年轻些,神色略显局促:“康王殿下偶感风寒,特命下官带来五百两……”
话未说完,席间已有低低的议论声。五百两在这动辄上千的捐赠中,确实显得寒酸。
纪怀廉神色不变,只淡淡道:“二位王爷有心了。请代本王转达谢意。”
然而青罗在偏厅透过珠帘观察,注意到席间有几人神色微妙——那是几位与东宫走得近的官员。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却迟迟未动。
终于,其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起身,拱手道:“王爷仁心,下官钦佩。然下官近日家中拮据,恐难……”
话音未落,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李大人说笑了。三日前,贵府三公子还在玲珑阁一掷千金,买下一对前朝玉璧,据说花费不下三千两。怎到了善事上,便拮据了?”
众人转头看去,说话的是翰林院修撰卢允,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却是永王伴读出身,素来直言敢谏。
那李大人脸色一红,正要反驳,卢允已继续道:“下官俸禄微薄,愿捐三百两,虽不多,却是诚心。”
他走到红绸前,亲自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与数额。
这一举动,让那几位东宫官员更是坐立不安。
又一人起身:“王爷,下官忽感不适,恐怕要先告退了。”
“下官也是……”
“下官家中老母抱恙,需赶回照料……”
短短片刻,竟有四五人同时起身告退。
纪怀廉神色不变,只淡淡道:“诸位大人请便。”
那几人匆匆离席,几乎是落荒而逃。
厅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晋王忽然轻笑一声,举杯道:“善心自在本心,强求不得。诸位大人能留至此,便已是仁心。本王敬诸位一杯。”
众人连忙举杯相和,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与此同时,靖远侯府内的宴席,也正进行到关键处。
谢庆遥端坐主位,席间皆是武将或与军中有渊源之人,气氛比永王府那边更为豪放。
当谢庆遥提出青蕴堂之事时,梁猛第一个站起。
“末将愿捐三千两!”他声如洪钟,“咱当兵的最懂何为孤苦!边关那些战死的兄弟,家里娃娃没人管,看着就揪心!侯爷和永王殿下有这心思,末将第一个支持!”
有他带头,众武将纷纷响应。
“末将两千两!”
“末将一千五百两!”
“算我一个!”
红绸上的名录飞快增加,数字一个比一个惊人。武将们或许不如文官富有,但论起仗义疏财,却从不落人后
亥时初,宴席渐散。
晋王率先告辞,今日是他离京之日,连夜便要出城。
纪怀廉亲自送至府门,两人在阶前低语片刻,晋王登车而去。
马车并未直接驶离,而是在转角处稍停。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正是青罗。
她快步走到车旁,低声道:“奴婢林青青,见过晋王殿下。”
车帘掀起一角,晋王的面容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只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林娘子有事?”
“奴婢特来拜谢殿下今日慷慨。”青罗躬身,“殿下临行在即,仍不忘为青蕴堂捐银,奴婢替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们谢过王爷!”
车内沉默片刻。
“北境将士遗孤……林娘子可愿收容?”
青罗一怔,随即郑重道:“若殿下信得过,青蕴堂建成后,北境将士遗孤遗孀,皆可来此安置。奴婢必尽心照料。”
“军中男儿,多有子承父志者。”晋王声音更沉,“若孤儿中有身强体壮、愿入伍从军者,待他们年满十五,可否……送至北境?”
青罗心头一震。
她深吸一口气,屈膝深施一礼:“请王爷放心,青蕴堂所收北境遗孤,凡有志从军者,年满十五,必送还殿下军中。此诺,永不敢忘。”
车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可称本王一声二哥。”晋王的声音里似有复杂情绪,“林娘子若非出身低微,足可当永王府正妃。“
青罗一顿,片刻后才道:“二哥……过誉了!”
晋王缓缓地道:“此去北境,山高水长。京中诸事,还望林娘子与六弟多担些,也勿忘承诺二哥之事。”
“青青谨记。”
车帘落下,马车缓缓驶入夜色,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青罗站在原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她知道,这一别,或许便是经年。
而晋王留下的,不仅是五千两银票,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嘱托。
夜风拂面,微凉。
青罗转身回府,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
偏厅内,纪怀廉正与几位心腹官员商议后续。见青罗进来,众人暂停交谈。
“晋王走了?”纪怀廉问。
青罗点头,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殿下,晋王临行前,托付了一事……”
她将北境遗孤之事细说一遍。
席间几位官员神色皆动容。
卢允叹道:“晋王殿下……真乃有情有义之人。”
纪怀廉沉默良久,缓缓道:“二皇兄重情,北境将士皆愿为他效死。只是这份情义,在京中反倒成了他的软肋。”
众人默然。
青罗却道:“情义从来不是软肋,而是铠甲。晋王今日之举,看似托孤,实则是对王爷的信任。”
她看向纪怀廉,眼中闪着光:“王爷,这份托付,我们需得接下,更要做好。”
纪怀廉重重点头:“自然。”
此时,管事送来了红绸名录的汇总——永王府宴席共募得善款五万三千两,加上靖远侯府那边的三万八千两,总计九万一千两。
这数字,远超预期。
“足够建一座像样的青蕴堂了。”青罗看着账目,唇角微扬。
但她也清楚,这只是开始。
夜色渐深,众人散去。
青罗回到自己院中,却毫无睡意。她推开窗,望着满天星辰,忽然想起晋王马车消失在夜色中的那一幕。
山高水长,望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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