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五,太极殿没大朝。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肃立。乾元帝端坐龙椅,手中圣旨缓缓展开。
“北境一战,扬我国威。将士用命,功在千秋。”太监高安朗声宣旨,“今论功行赏,以彰其德——”
“晋王纪怀孝,率军破敌,重伤不退,忠勇可嘉。擢封骠骑大将军,增食邑两千户,赐黄金千两,明珠十斛。”
“永王纪怀廉,运筹帷幄,献计破敌,擢升兵部右侍郎,赐黄金五百两,玉璧两对,锦缎百匹。”
“阵亡将领七人,追封忠武、忠勇、忠毅等爵,厚恤其家。所遗军职——”
高安顿了顿,继续宣读:
“虎贲中郎将一职,由神武军都尉张承嗣接任;
骁骑校尉一职,由羽林军副将王锐接任;
北境监军一职,由兵部员外郎李昶接任……”
一个个名字念出,殿中气氛微妙起来。
张承嗣,太子妃表兄;王锐,姚相门生;李昶,东宫属官……
三人皆是太子一系。
而太子纪怀仁此次督办粮草,虽无差错,却也谈不上大功,圣旨中只字未提。
封赏毕,乾元帝缓缓道:“北境新定,晋王重伤需静养,军务不可一日无主。擢升诸将,是为稳固边防,诸位爱卿当同心协力,共卫江山。”
话虽冠冕堂皇,但明眼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晋王重伤,兵权需分;分给谁?自然是太子一系。
而永王虽擢升兵部右侍郎,掌了兵部实权,但北境军务……已被渗透。
一赏一制,平衡之术。
“臣等遵旨!”百官山呼。
退朝后,纪怀廉走出大殿,身后传来低议之声。
那些目光,有艳羡,有审视,亦有忌惮。
他面色平静,心中却一片清明。
父皇这一手,既抬了他,又制了他。既赏了功,又分了权。
帝王心术,不外如是。
“六弟留步。”
太子纪怀仁从后走来,笑容温和:“恭喜六弟擢升兵部右侍郎。六弟年轻有为,实乃我大奉之福。”
“太子殿下过誉。”纪怀廉拱手,“臣弟不过是侥幸献策,真正立功的是前线将士。”
“六弟过谦了。”太子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只是……北境那边,新擢升的几位将领初到边关,恐不熟悉军务。六弟在兵部,要多加照拂才是。”
这话说得客气,实则是提醒他,北境边防,已不是晋王一人说了算了。
纪怀廉点头:“臣弟明白。定会与诸位将军……好生配合。”
太子深深看他一眼,这才笑着离去。
霍通走过来,低声道:“殿下,北境军务……恐怕要生变了。”
“变不了。”纪怀廉淡淡道,“二皇兄虽重伤,但北境将士只认晋王。太子派去的人……掀不起风浪。”
他顿了顿:“只是日后行事,需更谨慎了。”
霍通点头,似想起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只道:“殿下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府歇息吧。”
坤宁宫内,姚皇后正与几位诰命夫人闲话。
“永王那孩子,性子是跳脱了些。”她笑容慈和,“本宫总担心,若给他娶个高门贵女,小姐娇生惯养的,哪受得了他那些脾气?到时夫妻不睦,反惹亲家不快。”
工部侍郎夫人周氏笑道:“娘娘思虑周全。依妾身看,不如寻个温婉懂事的小户之女,性子柔和,能包容殿下。”
“正是这个理。”姚皇后点头,“家世不必显赫,只要品貌端正,性情温顺便好。永王这些年荒唐惯了,需得有个能体贴他、包容他的王妃。”
几位夫人连声附和。
待她们告退后,姚皇后独坐殿中,眼中笑意渐冷。
温顺?包容?
不过是易于掌控罢了。
她绝不允许永王娶高门之女,绝不允许他有强势岳家。
“嬷嬷,”她唤来心腹,“去查查,五品以下官员家中,可有适龄待嫁之女。要家世清白,但绝不能有权势依仗。”
“是。”
暮色渐沉,坤宁宫灯火亮起。
永王府,西花园。
暮春午后,芍药开得正盛。
纪怀廉独坐石亭中,手中握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目光落在池面浮萍上,却无焦点。
脚步声轻轻响起。
青罗从青蕴堂回来,本要回竹心斋,瞥见亭中身影,脚步微顿。
她见纪怀廉独坐,眉宇间似有沉郁之色,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王爷。”
纪怀廉抬眸,见她一身素色襦裙立在芍药丛边,鬓角微湿,应是刚从外头回来。
他神色缓了缓:“回来了?青蕴堂今日如何?”
“都好。”青罗走进亭中,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眼底的倦色,“王爷可是……有心事?”
纪怀廉沉默片刻,将今日朝堂封赏之事缓缓道来。
说到晋王重伤,被封骠骑大将军时,青罗眼中闪过忧色:“晋王殿下伤势……可要紧?”
“太医已北上,但战报上说伤及肺腑,需静养数月。”纪怀廉声音低沉,“这一战,大奉虽胜,代价……太大了。”
青罗默然。
战争从来残酷,她比谁都清楚。那场“关门打狗”的史诗之战,背后亦是尸山血海。
“阵亡将领七人,北境伤亡三万。”纪怀廉闭上眼,“而拓跋宏……逃了。”
青罗轻声道:“但北狄经此一败,应再无力南犯。那些将士的血……没有白流。”
“是啊,没有白流。”纪怀廉睁开眼,目光锐利起来,“所以更不能让他们的牺牲被辜负。太子派去北境的那三人……必有所图。”
青罗心下一凛:“王爷是说……”
“父皇在制衡。”纪怀廉冷笑,“抬了我,制了二皇兄。太子虽未得封赏,却得了实权——北境军务,他安插进了自己人。”
他顿了顿,看向青罗:“青青,你说……这局棋,下一步该怎么走?”
青罗沉吟片刻:“王爷如今掌兵部实权,可在军制、粮草、器械上下功夫。至于北境……晋王虽伤,威望犹在。太子的人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只要晋王能早日康复……”
她没有说完,但纪怀廉已明白。
时间,是关键。
只要二皇兄能赶在太子的人站稳脚跟前康复,北境就乱不了。
“你说得对。”纪怀廉缓缓点头,“眼下最要紧的,是二皇兄的伤势。”
他看向青罗,忽然问:“雁书楼那边……可能尽快铺开北境的消息?”
青罗神色一正:“第一批暗卫已可进行消息检阅。只是北境路远,消息传递……”
“用驿道。”纪怀廉道,“兵部有权调用加急驿道。雁书楼的消息,可混在军报中传递。”
青罗眼睛一亮:“这法子好!”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夕阳已渐西斜。
池面泛起金光,芍药在晚风中摇曳。
纪怀廉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她正低头思索,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侧脸在夕照中显得格外柔和。
这一刻的宁静,让他心中那些沉郁渐渐散去。
“青青,”他忽然轻声开口,“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青罗抬眸,对上他温和的目光,心头微微一暖:“王爷言重了。倒是王爷……朝堂之事艰险,还望保重自身。”
“我会的。”纪怀廉看着她,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只是……接下来恐怕还有一桩麻烦事。”
“何事?”
纪怀廉沉默片刻,终是道:“母后那边……已在为我物色正妃人选。”
她垂下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道:“王爷年岁渐长,娶妃也是应当。”
这话说得甚是平静。
终究是他的人生他的路,而她也有自己的路。
纪怀廉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母后的意思……是找个小门户之女。”
青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姚皇后这是……要断永王外援。
“母后对外说,是怕我旧态复萌。”纪怀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她说高门贵女性子傲,受不得我的荒唐,若娶了反惹岳家不快。不如寻个温顺的小户女子,能包容我。”
话说得冠冕堂皇,心思却昭然若揭。
青罗沉默良久,才轻声道:“那王爷……自己如何想?”
纪怀廉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欲言又止。
他想说什么?
想说他不愿娶旁人,想说……
可最终,他只是移开目光,望向池面:“本王……自有打算。”
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
他如今羽翼未丰,若贸然表露心意,反会害了她,更何况,他怕自己又惹了她的不快……
青罗看着他侧脸,他是王爷,终究要娶正妃的。
而她……早晚是要离去的。
“王爷,”她起身,“时辰不早,妾身先告退了。”
纪怀廉转头看她,张了张口,却只说:“好。你……也早些歇息。”
青罗屈膝一礼,转身离去。
纪怀廉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握紧了手中茶盏。
再等等。
等他足够强大,等他……能护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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