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门在身后合拢，将那股混合着霉味、土腥和紧张情绪的空气暂时隔绝。
陈渡站在狭窄逼仄的楼道里，深深吸了一口外面冰冷而略显污浊的空气，肺部那因吸收心核能量而残留的刺痛感似乎都减轻了些许。
尽管只是暂时离开那座“囚笼”，但重新踏入相对正常的空间，依旧让他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是掌心的「囍」字疤痕和胸膛内缓慢旋转、散发阴寒的心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所谓的“正常”早已离他远去。
张九斤跟在后面，嘴里还在不住地絮叨，既是说给陈渡听，也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我说陈老弟，真要接那【古画镜魅】的活儿？区区100积分，打发叫花子呢？而且这种老宅子里的东西，邪性得很，防不胜防啊……要不咱们再合计合计？等柳姑娘把红绫处理好了再去也不迟……”
陈渡没有回头，脚步也未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时间不够。”
三个字，堵住了张九斤所有的唠叨。
是啊，b-级的海祭副本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每一分力量，每一点积分都至关重要。
等待，是最奢侈的选择。
根据App提供的信息和张九斤通过他那点见不得光的路子补充的情报，【古画镜魅】的任务地点位于胤城老城区的一处独栋旧宅。
户主是一位姓吴的退休历史教授，酷爱收藏古玩，那幅出问题的《仕女对镜梳妆图》是他半月前从一场地下拍卖会淘来的。
两人搭乘一辆破旧的出租车，一路无话。
司机似乎也感觉到后座两人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连惯常的搭讪都省了，只是默默开车。
老城区街道狭窄，房屋低矮，透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沉寂。
吴教授的宅子是一栋带小院的二层洋楼，风格是上个世纪初的中西合璧，如今墙皮剥落，爬满了枯萎的藤蔓，显得有几分落寞。
按响门铃后，很快，一个穿着厚毛衣、脸色蜡黄、眼袋深重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门。
他眼神惊惶，透着长时间睡眠不足的疲惫和恐惧，看到陈渡和张九斤，尤其是两人那明显不像官方人员的冷峻气质时，他愣了一下，有些迟疑。
“你们是……？”
“民俗协会派来处理那幅画的。”
陈渡言简意赅，亮了一下手机App上自动生成的任务接取凭证——一个旋转的、复杂的血色符文印记。
吴教授看到那符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更加恐惧，连忙侧身让两人进去：
“请进，快请进！它……它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
屋内暖气开得很足，却丝毫无法驱散那股子阴冷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旧木材、灰尘和淡淡霉味，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胭粉气。
客厅的布置古色古香，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瓷器和铜器。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幅《仕女对镜梳妆图》。
画作尺幅不小，用工笔重彩，描绘的是一位身着唐代襦裙，云鬓高耸的丰腴仕女，正对着一面鸾鸟铜镜梳妆。
女子侧脸优美，手指纤长，姿态看似慵懒惬意。
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诡异之处。
女子的面部肤色过于苍白，甚至透着一股青气，与她脖颈、手臂的健康肤色截然不同，仿佛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
她手中的象牙梳子，梳齿间似乎缠绕着几根乌黑的长发。
最令人不适的是那面铜镜——镜中映照出的，并非仕女清晰的倒影，而是一团模糊扭曲的，仿佛蒙着水汽的灰白色人形。
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依稀可辨，正直勾勾地“看”着画外之人！
陈渡的左眼微微刺痛，傩戏之瞳自行激活。
在他的视野中，那幅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如同水波般晃动的灰黑色怨气，尤其以那面铜镜为最，几乎凝聚成实质般的墨色旋涡。
一丝丝极细的怨气丝线，正从画中蔓延出来，缠绕在整个客厅，甚至试图攀附到吴教授身上。
“什么时候开始的？”陈渡问道，目光并未离开古画。
“大概……买回来第三天。”吴教授声音发颤。
“一开始只是晚上偶尔听到楼上有梳头的声音，以为是听错了。后来……我夫人开始做噩梦，说梦里总有个女人对着镜子哭，醒来后就精神恍惚。再后来，我……我半夜起来喝水，透过客厅的玻璃门，看到……看到那画里的女人，她的眼珠子……好像在转动，在看着我！”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满是恐惧：
“我赶紧把那画拿到书房锁起来，可没用！梳头声还是在耳边响，家里所有的镜子，一到晚上就会变得模糊，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我夫人已经吓得回娘家住了，我再也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就在这时，陈渡的手机微微一震，App自动弹出任务提示：
【副本：古画镜魅（d级）已激活】
【规则】
■ 不可直视画中人的眼睛超过三秒。
■ 子时（23:00-01:00）后，屋内所有镜面都可能成为通道。
■ 需找到并销毁画中人的“心爱之物”（非画本身）。
规则简单，却透着诡异的杀机。
陈渡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距离子时，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吴教授，请你暂时离开这栋房子，明天早上再回来。”陈渡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吴教授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家门，连外套都没拿。
房门关上，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陈渡和张九斤，以及那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画。
“啧，就知道没好事。”
张九斤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从随身带来的破包里掏出一把用黑狗血浸泡过，散发着腥气的糯米，小心翼翼地撒在门窗附近。
“子时镜面成通道……这玩意儿防不胜防啊。陈老弟，你打算怎么搞？”
陈渡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幅画上。
傩瞳的视野下，那怨气核心就在铜镜之中。
但“心爱之物”是什么？画本身显然不是，规则明确排除了。
是那柄象牙梳子？还是她发间的簪子？或者是那面铜镜本身？
他尝试缓缓靠近古画。
越是接近，那股阴冷的怨气就越发清晰，甚至隐隐能听到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女子啜泣声。
当他距离画作不足一米时，异变陡生。
画中那仕女原本侧对着的脸庞，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似乎想要转过来。
那双空洞的，映在模糊镜中的眼睛，猛地亮起两点针尖般的红芒。
不可直视画中人的眼睛超过三秒！
规则在脑海中闪现。
陈渡几乎在瞬间猛地侧过头，避开了与那红芒的直接对视。
但即便如此，他也能用眼角余光感觉到，那画中女子的“视线”如同冰冷的蛛丝，黏在了他的身上，充满了恶毒的窥伺感。
同时，他感到掌心那道「囍」字疤痕微微一热，一股微弱却暴躁的煞气自行流转，似乎对那画中怨气的挑衅产生了反应。
【煞染红绫】
虽然还未经过柳七的化解，但其本身的凶煞之气，似乎对这种阴怨之物有着天然的克制和敌意。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陈渡脑海。
他不再犹豫，猛地从怀中抽出那卷暗红色的绸缎。
红绫入手冰凉滑腻，那股凶戾的煞气仿佛活物般躁动起来。
“老张，退后！”
陈渡低喝一声，手腕一抖！
咻！
暗红色的煞染红绫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毒蛇，猛地激射而出，并非直接卷向画作，而是精准地缠向了悬挂画作的木质画轴顶端。
陈渡用力向下一扯！
咔嚓！
老旧的画轴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瞬间断裂。
那幅诡异的《仕女梳妆图》连同沉重的画框，猛地向下坠落。
而就在画框下坠、画中女子影像剧烈晃动的那个瞬间——陈渡的左眼，傩戏之瞳幽蓝光芒一闪而逝。
他看到了。
在画作背面与画框夹层的缝隙里，紧紧塞着一件小小的，之前被完全隐藏起来的物件。
那是一枚已经氧化发黑、样式古朴的银鎏金蝶恋花发簪。
一丝极其浓稠的、几乎与画作怨气融为一体的执念和眷恋，正从这枚发簪上散发出来。
就是它，画中人的“心爱之物”。
几乎在同一时间，或许是感受到挚爱之物暴露，或许是画框坠落的震动刺激。
画中那仕女猛地发出一声尖锐至极、却又无声的嘶鸣。
这是来自灵魂层面的感知。
整个客厅的温度骤降。
墙上、博古架玻璃上，甚至不远处餐边柜的金属装饰面上，所有能够反光的物体表面，都在一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擦不掉的水汽。
水汽之下，仿佛有无数模糊的影子在蠕动。
子时未到，但因为核心物品暴露，镜魅提前被激怒了。
“我艹！来了！”张九斤怪叫一声，将手里剩下的糯米猛地撒向一面开始浮现手印的玻璃窗。
刺啦！
糯米接触到玻璃，发出灼烧般的声响，冒出阵阵黑烟，那刚刚浮现的手印瞬间消失。
但更多的镜面开始异变。
客厅通往餐厅的玻璃门表面，一个穿着唐代襦裙的，没有面孔的灰白色身影缓缓浮现，试图向外挣扎。
电视黑屏的屏幕上，浮现出无数只疯狂抓挠的手。
甚至连一个光可鉴人的瓷瓶表面，都开始荡漾起涟漪，一张哭泣的女人面孔若隐若现。
整个宅子，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遍布镜面陷阱的囚笼。
“簪子！画框后面！簪子！”
陈渡在混乱中大吼，同时手腕一抖，煞染红绫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猛地缩回，在他身体周围盘旋飞舞，形成一个暂时的防护圈。
红绫所过之处，那些试图从镜面中伸出的灰白手臂或是模糊面孔，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发出嗤嗤的声响，尖叫着缩了回去。
凶煞对阴怨，竟是效果非凡。
张九斤闻言，也顾不上害怕了，连滚爬爬地冲到坠落的画框旁，手忙脚乱地撕开后面的裱纸，果然看到了那枚塞在里面的发簪。
“找到了！”他一把将发簪抠了出来。
就在发簪离开画框的瞬间——
“嗷——！”
一声凄厉无比、饱含无尽痛苦与怨恨的尖啸，猛地从四面八方所有的镜面中同时爆发出来。
所有的灰白身影、抓挠的手、哭泣的脸，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每一面镜子中，都浮现出同一个清晰的身影——那个画中的仕女。
她面色青白，双眼流下血泪，十指指甲变得乌黑尖长，正疯狂地撞击着镜面，仿佛要从中冲破出来。
子时未到，通道未完全开启，但她因为核心之物被夺，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毁掉它！”陈渡急喝。
操控着红绫扫开一只从博古架玻璃格中探出的，几乎要抓住张九斤脚踝的鬼手。
张九斤看着手里那枚散发着浓重怨念的发簪，一咬牙，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刻着符文的铜锤。
这是他倒斗时用来破机关的家伙什，将发簪放在地上，狠狠砸了下去。
铛！铛！铛！
火星四溅。
那发簪不知是何材质，异常坚硬。
但每砸一下，镜中那女鬼的尖啸就更加凄厉一分，撞击镜面的力量也更加疯狂。
客厅里所有的玻璃制品都在嗡嗡作响，裂纹开始蔓延。
“快点！”
陈渡感到压力骤增，红绫的飞舞范围被压缩，左眼因持续催动而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剧痛。
“给老子碎！”张九斤使出吃奶的力气，面目狰狞地狠狠砸下最后一锤。
咔嚓！
一声脆响，那枚银鎏金发簪终于从中断裂。
“呃啊啊啊——！”
镜中所有的女鬼影像同时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哀嚎，身形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
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飞舞的，闪烁着磷光的黑色灰烬，最终彻底消散。
啪！啪！啪！
客厅里所有的镜面，无论是玻璃、金属还是瓷器，在这一刻齐齐发出一声轻响，表面那层浓重的水汽瞬间消失，恢复了原有的光洁。
那弥漫在整个宅子里的阴冷怨气和若有若无的胭粉气，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温暖且依旧陈旧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
【副本：古画镜魅（d级）已完成】
【奖励结算：积分+100】
【捞尸符熟练度+2%】（当前89%）
【煞染红绫契合度微弱提升】
App提示悄然浮现。
陈渡喘着气，收回了兀自微微颤动的煞染红绫。
张九斤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汗淋漓，看着地上那两截断裂的发簪，心有余悸。
“娘的……d级副本也这么要命……”他嘟囔着，擦了把汗。
陈渡没有说话，他走到那幅已经变得平平无奇，甚至色彩都暗淡了许多的画作前。
画中的仕女依旧侧身梳妆，镜中的倒影依旧模糊，但那股摄人心魄的邪异感已经彻底消失。
只是一个d级副本，一个因物件附着执念而形成的小小怪谈。
与尸王娶亲那种规模的民俗副本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就是这样的副本，依旧暗藏杀机。
没有傩瞳看破隐藏的核心，没有煞染红绫的意外克制，他们或许就要被困在镜迷宫里，等到子时通道彻底打开，后果不堪设想。
力量……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枚断裂的发簪。
簪子入手冰凉，却再无任何灵异反应，只是一件古老的遗物。
“走吧。”他将发簪揣入口袋，声音平静无波，“回去。准备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真正的硬仗了。
b-级，闽南海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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