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驿亭破败的屋顶,汇聚成浑浊的水流,顺着屋檐断断续续地滴落,在泥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亭内空气潮湿而阴冷,混杂着尘土、旧木以及众人身上带来的湿气味道。
使团众人分散在亭内各处休息,咀嚼着干粮,低声交谈,或检查着随身的兵器。篝火生了起来,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勉强驱散了一些寒意,却也映照出人们脸上或多或少的疲惫与警惕。
任念被安置在靠近火堆、相对干燥的一角,身上依旧裹着那条略显宽大的旧毯子。那位姓孙的嬷嬷心善,又给她找了块硬邦邦的饽饽,就着热水,小口小口地吃着。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火光映照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安静得几乎不像个孩子。
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用在对抗内心翻涌的陌生感和思乡之情上。这个身体是陌生的,环境是陌生的,连空气中弥漫的、属于成年人的压抑与紧张感,也是陌生的。她无比怀念雪月城剑阁里温暖的熏香,爹爹宽厚手掌的温度,还有娘亲身上那清冽如雪后初霁的气息。
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飘向驿亭另一侧,那道独立于众人之外的红色身影。
任如意背对着众人,面朝亭外连绵的雨幕,身姿挺拔如孤松。她没有参与任何交谈,也没有休息,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雨水带来的湿气沾染了她的发梢和肩头,她却浑然未觉。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孤寂,比这春雨更加寒凉。
任念看着她,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姨娘”看起来很凶,很冷,像故事里说的雪山,靠近了就会被冻伤。可是……可是心底深处,又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告诉她,这个人,很重要,很……亲切?她说不清这种矛盾的感受从何而来,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又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
宁远舟巡视完周边的警戒,回到亭中,目光扫过角落里的任念,见她安安静静地待着,稍稍放心。他又看向任如意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走到火堆旁,接过手下递来的热水,状似无意地对于十三低声道:“那孩子,倒是安静得反常。”
于十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咂咂嘴:“是啊,寻常娃娃,到了这陌生地界,早就哭闹不休了。这女娃……除了刚开始吓哭了,这会儿倒像是认命了似的。不过,瞧着怪招人疼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头儿,你真信她是走失了?”
宁远舟吹了吹热水上的浮沫,眼神深邃:“不信。但眼下也查不出什么。且看着吧,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他们的对话声音虽低,但在相对安静的驿亭内,还是隐约能听到一些。任念听到“狐狸”、“尾巴”这样的词,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意思,但能感觉到那不是好话,小小的身子又往毯子里缩了缩。
雨势渐小,最终停了下来。天空依旧阴沉,但已不再滴水。宁远舟下令队伍稍作整理,准备继续赶路。
众人开始收拾行装,熄灭篝火,动作麻利。任念也乖乖地站起身,想把毯子叠好还给孙嬷嬷。就在这时,她脚边不远处的泥地里,一丛被雨水打湿的、不起眼的淡紫色小花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花的样子,她在青城山和雪月城都见过类似的,爹爹告诉过她,这叫“紫丁草”,有微毒,但若处理得当,可以镇痛安神。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带刺的茎秆,采下了几朵相对完整的花,又从旁边拔了几株叶片肥厚、能清热解毒的“马齿苋”。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孙嬷嬷正要过来牵她,看到她蹲在地上弄那些野草,刚想开口阻止,却见任念已经站起身,手里捧着那几株沾着雨水和泥点的花草,迈着小短腿,没有走向孙嬷嬷,也没有走向宁远舟,而是径直朝着那道即将走出驿亭的红色身影走去。
亭内原本有些嘈杂的收拾声,在这一刻,诡异地低了下去。不少人的目光都带着惊讶,投向了那个小小的、走向“冰山”的身影。
任如意正要牵过自己的白马,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当她看到捧着野草、仰着小脸怯生生望着自己的任念时,那双冰封的凤眸里,清晰地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冷意覆盖。
“做什么?”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比这雨后的空气更冷。
任念被她冰冷的语气吓得瑟缩了一下,小手却固执地举着那些花草,声音细弱,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努力表达清楚:“…姨…姨娘…这个…紫丁草…揉碎了…敷在…旧伤疤上…会…会舒服一点…这个…马齿苋…嚼碎了…可以…可以止血……”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大眼睛里充满了忐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讨好对方的期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刚才看到那些花草,脑子里就自然而然地冒出了这些知识,然后……然后就忍不住想送给这个让她感觉特别的“姨娘”。
任如意愣住了。
她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身上旧伤新伤无数,确实有几处关节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这女娃……如何得知?是巧合?还是……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任念,试图从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里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然而,她只看到了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善意,以及被她审视的恐惧。
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清晰,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她冰封的心湖底层。她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了弱点。
“不需要。”她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任念一眼,牵过马缰,径直走向亭外。红色身影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任念举着花草的小手,僵在了半空中。眼里的期待像被风吹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委屈的泪水迅速聚集,她用力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它们掉下来。
宁远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疑窦更深。这女娃不仅安静得反常,竟还认得草药?他走上前,从任念手中接过那些沾着泥水的花草,温和地问道:“念念,你认识这些草药?是谁教你的?”
任念低下头,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小声道:“…是…是阿婆教的…阿婆懂一点…一点草药……”这是系统为她设定的背景信息之一,此刻被她用来搪塞。
阿婆?宁远舟目光微闪。一个山野村妇,懂得辨识紫丁草这种并不算太常见的草药?他不动声色地将花草收好,拍了拍任念的头:“念念有心了。不过那位…姨娘脾气不太好,以后尽量不要去打扰她,知道吗?”
任念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更加难过了。
队伍重新启程。任念依旧被安置在物资马车上。马车颠簸,她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依旧荒凉的景色,心情低落。她忍不住想,如果是爹爹和娘亲,一定会摸摸她的头,夸她聪明懂事吧?
接下来的路程,任念变得更加沉默。她不再总是盯着任如意看,只是偶尔,在任如意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才会偷偷地、飞快地瞥上一眼。她看到任如意骑在马背上挺拔而孤寂的背影,看到她在休息时独自一人擦拭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那才是她唯一的伙伴。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任念小小的心田里滋生。不是害怕,也不是单纯的亲近,更像是一种……心疼?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疼一个看起来那么强大、那么不需要别人关心的人。
有一次,使团在一片树林边短暂休整。任念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地上忙碌的蚂蚁搬家。任如意在不远处倚着一棵树闭目养神。
一个年轻的护卫大概是觉得无聊,想逗逗这个安静的女娃,便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想吓唬她。任念确实被吓了一跳,小小的身子往后一仰,差点从石头上掉下去。
就在她惊呼出声的瞬间,原本闭目养神的任如意,眼睛倏地睁开,目光如电般扫向那个年轻护卫,眼神中的寒意让那护卫瞬间僵住,脸色发白,讪讪地退开了。
任如意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但任念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瞬间,从任如意身上散发出的、针对那个护卫的、冰冷的警告意味。她……是在保护自己吗?这个认知,让任念低落的心情,莫名地好转了一点点。
傍晚,使团抵达了一处相对繁华些的边境小镇,包下了一间客栈的后院落脚。
晚膳时,任念被孙嬷嬷带着,在客栈大堂的角落用饭。任如意和宁远舟等人则在另一张桌子。任念小口吃着碗里的面汤,耳朵却竖着,隐约听到宁远舟和于十三在低声商议着什么,似乎是与明日要见的一个地方官员有关,提到了“小心”、“试探”之类的词。
她不太懂那些,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饭后,任如意起身准备回房。经过任念身边时,任念正捧着一杯热水在喝。许是心不在焉,小手一滑,杯子脱手,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快如闪电般伸出,稳稳地接住了那只陶杯,杯中的水甚至没有洒出多少。
任念惊讶地抬头,对上任如意那双依旧没什么温度的凤眸。
任如意将杯子塞回她手里,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但任念却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在那片冰冷的红色里,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暖意?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杯壁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那一瞬间的、微凉的触感。
无声的牵引,在一次次看似微不足道的接触中,悄然加深。一颗冰封的心,与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在这危机四伏的旅途中,命运的丝线,正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捻越紧。
夜渐深,小镇客栈的灯火次第熄灭。任念躺在陌生的床铺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这个世界的打更声,心中对雪月城的思念依旧浓烈,但那份初来时的茫然与恐惧,似乎被一种新的、模糊的期待所取代。
她知道,前路未知,但这个让她感到“特别”的红色身影,或许,会成为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第一个想要靠近和了解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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