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营帐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驱散着北地冬夜的酷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压抑。
云昭被安置在铺着厚厚兽皮的行军榻上，身上盖着谢凛的玄色大氅，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呼吸总算比刚被发现时平稳了一些，只是眉心依旧紧蹙，仿佛在昏睡中也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军医战战兢兢地诊完脉，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对一旁如同困兽般焦躁踱步的谢凛躬身道：“王爷，这位姑娘……脉象极其虚弱紊乱，似有沉疴旧疾，又添风寒入体，元气大耗，几近油尽灯枯之相啊！若非……若非她心脉处似乎有一股奇异的生机吊着，恐怕……”
谢凛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锐利如刀：“说重点！如何救治？”
军医吓得一哆嗦，连忙道：“眼下只能先用温和的汤药固本培元，驱散寒气，再以针灸疏导郁结之气。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全靠姑娘自身的意志和……造化。”他顿了顿，小心翼翼补充，“而且，姑娘体内似乎还有一股……阴寒邪异之气盘踞，非寻常药石可解，这……”
谢凛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军医所说的“阴寒邪异之气”是什么——是那该死的诅咒！连巫咸都感到棘手的东西，寻常军医自然无能为力。
“去煎药！用最好的药材！”谢凛挥挥手，声音沙哑疲惫。军医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帐内只剩下两人。谢凛走到榻边，缓缓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云昭沉睡的容颜。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拂过她冰凉的脸颊，触手一片细腻，却毫无生气。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她散落在枕边的白发上，那刺眼的白色，像无数根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是他……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她本该在药王谷安然度日，悬壶济世，青丝如墨，何至于受尽磨难，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无尽的愧疚和心疼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肩膀微微颤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刻，什么镇北王的威严，什么沙场统帅的冷静，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只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濒死而无能为力的普通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掌心中那只冰冷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谢凛猛地抬起头，对上云昭缓缓睁开的眼睛。她的眼神依旧迷茫而虚弱，像是蒙着一层薄雾，但确确实实是醒着的！
“昭儿！”谢凛惊喜交加，声音都变了调，“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昭的目光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在谢凛脸上。她似乎认出了他，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气音：“水……”
谢凛立刻端来一直温着的参汤，小心地扶起她些许，一点点喂她喝下。看着她艰难吞咽的样子，他的心揪得更紧。
喝了几口参汤，云昭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她看了看周围陌生的营帐布置，又看向谢凛布满血丝、写满担忧的脸，以及他臂上渗着血的绷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安心，也有更深的心疼。
“你……你的伤……”她抬起虚弱的手，想去碰触他的手臂。
谢凛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皮外伤，不碍事。”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来这里？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云昭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虽然无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同命蛊的感应让她无需多言，彼此的心意早已相通。
她来到这里，不是因为任何言语或承诺，只是因为，她必须在这里。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在他可能被黑暗吞噬的时候，她必须在他身边。这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超越了记忆，超越了理智。
谢凛读懂了她沉默中的千言万语，心中巨震，将她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
“对不起……昭儿……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重复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悔恨和痛苦都倾诉出来。
云昭抬起另一只手，用尽力气，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宽容与温柔，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周显刻意压低的声音：“王爷，有紧急军情。”
谢凛身体一僵，眼中瞬间恢复了属于统帅的锐利和冷静。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将云昭的手放回被中，为她掖好被角，低声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你好好休息。”
云昭点了点头，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帐帘落下。
谢凛走出营帐，寒风扑面，让他瞬间清醒。周显递上一份密报，低声道：“王爷，北狄主力有异动，似乎正在秘密调动，目标不明。另外……京城来的钦差，似乎也在暗中与某些人接触。”
内忧外患，瞬息万变。谢凛看了一眼紧闭的帐帘，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寒光。他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危机，才能给她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
“传令下去，加强戒备，严密监视敌军和钦差动向。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主帅营帐百步之内！”
“是！”
谢凛转身回到营帐内。炭火的光芒映照下，云昭似乎又昏睡了过去，但呼吸平稳。他坐在榻边，握着她微凉的手，如同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长夜漫漫，营帐外是暗流汹涌的杀机，营帐内是相依为命的微弱温暖。命运的齿轮，在血与火、冰与雪中，继续冷酷地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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