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炭火盆燃了一夜，将寒意驱散，只余下融融暖意和淡淡的松木香气。晨光透过帐帘的缝隙，在地面投下几道纤细的光柱，尘埃在光中缓缓浮动。
谢凛趴在床沿，不知何时睡着了。他的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云昭的手，即使是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锁着，下颌绷紧，显露出连日征战和心魔折磨留下的深刻疲惫。臂上伤口的绷带边缘，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
云昭先醒了过来。长久的昏睡和巫咸那枚丹药的后续效力，让她此刻的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虽然身体依旧虚弱无力，但至少意识是清醒的。她微微侧头，就看到谢凛近在咫尺的睡颜。
他瘦了很多，脸颊凹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胡茬也冒了出来，显得有些潦倒。但即便如此，那五官的轮廓依旧英挺深刻。睡着的时候，收敛了平日里的凌厉杀伐之气，倒显出一种难得的、甚至有些脆弱的安静。
她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着自己的手上。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布满薄茧和细小的伤痕，温暖而有力。就是这双手，曾在雪夜中濒死挣扎，也曾于千军万马中执剑纵横，此刻却如此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她的冰凉。
心口处，那冰冷的滞涩感依旧存在，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死寂，而是随着他的靠近，隐隐传来一种微弱的、奇异的共鸣，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安抚。同命蛊的联系，让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此刻沉睡中平稳的心跳和呼吸，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悄然滋生。
她轻轻动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手指。
几乎是立刻，谢凛猛地惊醒，霍然抬头，眼中还带着未散尽的警惕和一丝刚从噩梦中挣脱的茫然。但当他的目光对上云昭清亮平静的眸子时，那警惕瞬间化为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喜。
“昭儿！你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透着急切，“感觉怎么样？还冷吗？伤口还疼不疼？”他一连串地问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动作轻柔无比。
“好多了。”云昭轻轻摇头，声音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气若游丝，“不冷，也不疼。”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心中泛起细密的疼，“你……一直没好好休息？”
谢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直起身，掩饰性地揉了揉眉心，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没事。倒是你，昨天真是吓死我了。”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和刺眼的白发上，笑意迅速隐去，被浓重的心疼取代，“以后……不许再这样冒险了，知道吗？”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透着一丝后怕的恳求。
云昭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营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阳光渐渐明亮，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帐壁上，依偎在一起。
“我饿了。”过了一会儿，云昭轻声说。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主动表达需求。
谢凛愣了一下，随即眼中迸发出光亮，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连忙起身：“好，好！我这就让人送吃的来！你想吃什么？粥？还是汤面？”他有些手足无措，像个毛头小子。
“清粥就好。”云昭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谢凛快步走到帐外吩咐亲兵，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熬得软烂的米粥和几样清淡小菜被送了进来。他亲自试了试温度，然后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云昭唇边。
云昭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密，微微偏头想自己来，却被他固执地拦下：“别动，你身子虚，我来。”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耐心。云昭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小心翼翼生怕烫到她的样子，心中那片因失忆而荒芜冰冷的地方，仿佛被这碗热粥一点点熨帖温暖。
她顺从地一口口吃着，胃里渐渐有了暖意，连带着四肢也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
吃完粥，谢凛又端来温水让她漱口，细致得不像个统兵十万的王爷，倒像个最寻常的、照顾病中妻子的丈夫。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云昭靠在枕上，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担忧。
谢凛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柔和瞬间被凝重取代，但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语气尽量轻松：“狄寇新败，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你放心，有我在，铁山城固若金汤。”
云昭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色。她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战场上的凶险，绝非他轻描淡写的那么简单。但她更知道，此刻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再分心。
“我想……坐起来一会儿。”她说。
谢凛立刻上前，小心地扶她坐起，在她身后垫上厚厚的软垫。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将她雪白的发丝映得近乎透明。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久违的暖意。
谢凛就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营帐内再次陷入安静，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一种历经生死劫难后，短暂而珍贵的平和。
阳光，暖粥，还有他守在身边的温度，构成了这个清晨最真实的慰藉。尽管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片刻的安宁。
然而，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安宁，如同冰雪上的阳光，短暂而脆弱。帐外渐起的操练声和远处隐约的马蹄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风暴，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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