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普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成本核算报告?这苏云是想查账啊!
御街修缮工程,历来是油水最足的肥差,上下打点,层层盘剥,其中猫腻数不胜数。
苏云此举,分明是要动他们的奶酪!
“苏少监,这御街修缮……”王普试图反驳。
“不必多言。”苏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本官方才已说,本官的公房,不需虚头巴脑的东西。同样的,将作监,也不需要尸位素餐之人。”
苏云不再理会他们,对福伯吩咐道:“福伯,把咱们的‘样品’,给各位大人开开眼。”
“是,大人。”
福伯应声上前,打开那口大箱子。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块灰扑扑、方方正正的砖块。
正是水泥砖。
“这是?”王普皱眉。
苏云拿起一块,随手在地上那坚硬的青石板上一划,竟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白痕。
他又将砖递给一名家仆,那家仆运足气力,猛地将砖砸向地面!
“砰!”
一声巨响,水泥砖完好无损,地上的青石板反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蛛网纹!
满堂皆惊!
“此物,名为水泥。”
苏云将砖抛给目瞪口呆的王普,
“修御街,我就用它。成本几何,如何营造,我心中有数。我给你们两天时间,是让你们跟上我的脚步,不是让你们来质疑我。”
“跟不上的,就自己体面滚蛋。”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两张墨迹未干的布告,递给王普。
“这两份公文,一份贴在将作监布告栏,一份送到工部衙门。”
“就说,将作监将进行‘效率革命’,所有工程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否则问责。”
“从明日起,将作监上下,所有人员,按时点卯,不得有误。有事则议,无事则干!”
王普接过布告,扫了一眼内容,脸色铁青。
这苏云,真是来势汹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这哪里是来履职,分明是来掀桌子的!
他看着苏云那张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脸,心中一阵发寒。
吕相公是让他来给苏云下马威,可眼下,谁给谁下马威,还真不好说!
王普强压下心头的不满,拱手道:“下官遵命。”
说完,他转身带着其他官员离去,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云。
那眼神中,有不屑,有恼怒,更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忌惮。
苏云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
他坐在桌前,将那叠御街的卷宗展开,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
福伯为他斟上热茶,担忧地看着他。“大人,这王少监,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无妨。”苏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他不会,他背后的吕夷简更不会。不过,这些小把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翻阅的速度很快,但目光却极其细致。
很快,一份份陈旧的契约、一张张模糊的账目在他眼前快速划过。
【御街修缮,三十年一小修,五十年一大修。这账目,果然经不起推敲。】
苏云在心中盘算着,
【从工部拨下的银两,到将作监的层层克扣,再到实际用料的偷工减料,这其中涉及的利益链,盘根错节,牵扯甚广。难怪吕夷简要拿这个项目来困我。】
他从怀中取出曹威提供的密报,对照着将作监的卷宗,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将作监和工部内部的派系分布图。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这御街修缮,之所以成为“老大难”,根本不是没钱,而是个巨大的贪腐窟窿!
历年来,工部以“修缮”为名,从三司划拨了不下十万贯的款项,可这些钱,层层盘剥,真正落到实处的,不足一成。
卷宗里看似天衣无缝的账目,在皇城司的密报下一照,便露出了狰狞的原形。
工部虞部司郎中,三司盐铁司判官,甚至还有几个吕夷简的门生故吏,都牵涉其中。
他们就像一群趴在大宋动脉上的水蛭,无声无息地吸着血。
“吕夷简……好一份大礼。”苏云冷笑。
苏云合上卷宗,揉了揉眉心。
他并不想一开始就将矛盾全面升级,与整个官僚体系为敌。
他需要盟友,需要一个突破口。
......
王普的动作很快,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将作监衙门口的布告栏前,很快围满了人。
一张措辞严厉的“将作少监公文”被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公文上,苏云以将作少监之名,宣布将作监即日起,进行“效率革命”:
所有在建工程,倒排工期,责任到人;所有款项支出,双人签押,公开账目;凡延误工期、虚报冒领者,一律先停职,再交由御史台勘问!
限时完工!责任到人!三轮审核!末位问责!
这无异于一场地震。
一条条冰冷的条款,看得那些偷瞄的胥吏、官员们心惊胆战。
监里的老油条们炸开了锅,有的冷笑,有的观望,有的则暗中串联,准备等着看苏云的笑话。
一个没根基的外来户,还想整顿将作监?做梦!
苏云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知道,跟这群盘根错节的老官僚硬碰硬,只会把自己拖入泥潭。
他要做的,是釜底抽薪。
他将那些贪腐的线索整理成册,用密信发往皇城司,让曹威去头疼。
同时,他也给范仲淹和包拯各去了一封信,信中只谈营造之法,点到为止地提了提将作监的“积弊”。
做完这一切,苏云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了一份名刺。
上面写着:工部水部郎中,沈存中。
这是张承安给他的第一张底牌。一个不谙党争的技术痴人。
要破局,先要找到能帮自己做事的人。
苏云正准备命人去送拜帖,目光无意间扫过一堆废旧图纸。
这些都是历年被否决或束之高阁的营造方案。
忽然,他目光一凝,从中抽出一张。
那是一份关于“水力机械”的图纸。
图纸上,一个巨大无比的水轮跃然纸上,结构精巧,利用齿轮传动,可以带动多组碓臼同时起落。
这设计,与他在青石县建造的水龙,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在材料和核心的传动效率上,还略显粗糙,但其构思之精妙,已远超这个时代。
苏云的目光,落在了图纸右下角的署名上。
字迹清隽,笔锋内敛。
——沈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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