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最后一缕残阳为汴京城镀上金边。
将作监的喧嚣与暗流,被苏云抛在了身后。
他没有回新赐的府邸,而是根据袖中那张名刺的指引,带着福伯,径直转向了工部衙门的方向。
马车在工部衙门前停下。
与将作监的破败不同,工部作为六部之一,门面尚算威严。
但苏云要去的水部司,却藏在衙署深处一个偏僻的院落里,仿佛被人遗忘。
院内杂草丛生,廊下堆着各种锈迹斑斑的铁器和朽坏的木质模型。
廊下的书吏们各自埋首于卷宗,算盘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散着墨香与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一名小吏见有陌生人进来,刚想上前驱赶,福伯已递上名刺。
“新任将作少监,苏云,求见水部司沈郎中。”
小吏一愣,狐疑地打量着苏云这一身不显山不露水的青衫,嘟囔着:等一会儿,我进去通禀一声。”
通传的小吏进去没多久,便面带难色地出来:“这位郎君,沈大人正在验算黄河冬汛水位,恐怕……没空见客。”
“无妨,”苏云笑了笑,将一个长条形的木盒递过去,“烦请小哥将此物呈上,沈大人一看便知。”
小吏狐疑地接过,只觉得木盒颇有分量,便抱着它再次入内。
水部司的值房内,一个身形清瘦、发髻微乱的中年文士,正趴在一张巨大的舆图上,手持炭笔,全神贯注地计算着什么。
他头也不抬:“不是说了,不见客吗?”
“大人,那位郎君说,您看了这个就明白了。”小吏将木盒放在他手边。
被称为沈存中的文士眉头紧锁,似乎对这打扰极为不满。他不耐烦地掀开木盒,目光随意一扫。
下一刻,他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猛地僵住!
盒中,是一卷绘制精细的图纸。
沈存中颤抖着手,将图纸缓缓展开。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那图上画的,并非什么山水楼阁,而是一个他苦思冥想了数年,却始终无法突破的机械构造!
一个以水力驱动,通过复杂的齿轮组和连杆结构,带动巨锤反复捶打的——水力锻锤!
“人呢?!带他进来!快!”
沈存中一声暴喝,吓得小吏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当苏云走进值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沈存中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捧着那张图纸,双眼放光,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就是沈存中?果然是技术宅的画风。】
“妙啊……太妙了!这个偏心轮的设计,竟然能将水轮的圆周运动,转化为锻锤的直线往复运动……还有这组减速齿轮,扭矩放大了何止十倍!”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苏云,劈头盖脸地问:“这图,是你画的?”
苏云含笑点头:“晚辈苏云,见过沈郎中。”
“别管什么郎中不郎中!”
沈存中一把拉住苏云的袖子,将他拽到图纸前,指着一处结构急切地问,
“这个地方!为何要用双层齿轮?还有,你这上面的槽体……是何用意?”
苏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拿起炭笔,在旁边的废纸上迅速画了一个剖面图。
“沈大人,你看。单层齿轮在高强度、高转速下,磨损极快,而且容易产生径向偏移。双层滚珠齿轮,可以将力均匀分散,大幅提升使用寿命和稳定性。”
“至于这个槽体,是为了持续注入油脂,减少摩擦生热。大人应该知道,再精密的机械,一旦过热,便会形变,最终报废。”
“滚珠齿轮……油脂润滑……”
沈存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新奇的词汇,只觉得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轰然打开!
这些理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过往所有的认知。
“疯子……真是个疯子!”
沈存中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兴奋得满脸通红,
“你这想法,很好,但还不够疯!”
他拉着苏云,冲进值房后院一间巨大的库房。
“匠作资料库!”
这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营造图纸、机械模型,从工程器械到农田水利,琳琅满目,却大多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得,又是一个被祖宗牌坊压垮的天才。】
苏云心中了然。
“你看!”
沈存中指着一个巨大的水车模型,痛心疾首,
“这是我三年前设计的龙骨水车改良版,提水效率能比现有官造水车高出三成!”
“这些,都是工部历年积攒下来的宝贝!可有什么用?到了将作监那帮人手里,不是说‘耗费巨大,国库空虚’,就是说‘奇技淫巧,与祖宗之法不合’!”
他又指向另一堆图纸:
“还有这个,汴京地下暗渠的改造总图!如今京城每逢大雨便处处积水,臭气熏天,皆因此故!”
“可预算报上去,工部和三司的人只会扯皮,说耗资巨大,不如把钱拿去修补宫墙!”
“他们懂个屁的营造之法!他们只懂吃拿卡要,只懂怎么在石料木材里刮下油水!”
沈存中越说越激动,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向唯一能听懂自己话的人倾诉。
苏云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落满灰尘的奇思妙想,最后落在沈存中那双因狂热和不甘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
他忽然开口:“沈大人,水泥,你听过吗?”
“水泥?”沈存中一愣。
苏云从怀中取出一块从将作监带回来的水泥砖样品,递了过去。
当沈存中亲手感受到那砖块的坚硬与分量,又听苏云简单描述了其防水、速干、成本低廉的特性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若用此物来修建暗渠……岂不是……岂不是……”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苏云的目光,落在一份关于御街修缮的卷宗上。
“沈兄,御街修缮,为何三十年都成一笔烂账?”
沈存中冷笑一声,从一堆故纸堆里抽出一本账册,扔在苏云面前。
“烂账?这分明是金山!”
“苏兄可知,如今京城所有官办工程的石料,都出自一家,名曰‘钱氏石行’。”
“其东家钱不多,不知给钱相公送了多少礼。他家的石头,质次价高,比市价足足贵了三倍!可从工部到将作监,谁敢不用?”
“修御街?那条路,就是钱家的钱袋子,是吕党养着的一头肥猪!你动它,就是动他们的命根子!”
原来如此。
苏云瞬间明白了,吕夷简让他修御街,这根本不是考验,而是把他直接扔进了屠宰场。
修,就要被钱不多和整个利益集团吸干血;不修,就是抗旨不遵。
“这是个死局。”
沈存中见苏云沉默,以为他被吓住了,叹了口气,又展开一幅巨大而泛黄的图纸。
那是一幅结构无比复杂的《汴京地下水网总图》。
“这是我毕生心血。”沈存中的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汴京城内涝频发,疫病横行,皆因地下水道淤塞、设计不当。若能按此图重修,可保京城百年无水患之忧!”
他看着苏云,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又迅速黯淡下去:
“可惜,预算需三十万贯……呵呵,痴人说梦。”
苏云看着那张图,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这哪里是什么下水道图纸,这分明是一座城市的生命线!
其设计之精妙,分区之合理,即便放在现代,也堪称杰作。
他转过身,直视z着沈存中,
“沈兄,三十万贯,不多。”
“皇家钱庄,我来办。建设债券,我来发。”
“将作监,我掌着。水泥营造,我盯着。”
他指着那幅图,眼中是燃烧的火焰。
“这条地下长龙,你来设计,我,来将它变为现实!”
“汴京城,理应成为天下万城之表率!”
沈存中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苏云那张年轻却写满坚定的脸,听着那不似狂言,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具力量的话语,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沸腾!
他等了半辈子,寻了半辈子,不就是在等这样一个能看懂他、敢支持他、能与他一同将梦想照进现实的人吗?
沈存中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太多的青年,看着他眼中那片清澈而坚定的光,长久地沉默了。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转身,走到库房最深处一个上锁的铁皮柜前。
他掏出钥匙,打开柜门,从里面搬出一个沉重的木箱。
“苏大人,”他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称呼,“你我,是同一种人。”
他打开箱子,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卷宗,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这些,是我十年心血。”
“这里面,是将作监历年所有工程的原始记录,每一笔款项的去向,每一批用料的猫腻,桩桩件件,我都记了下来。”
他拿起最上面一卷,递给苏云。
“这是御街修缮工程,二十年来的所有‘黑账’。谁拿了钱,谁换了料,谁在背后撑腰,一清二楚。”
“你不是要破局吗?”沈存中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我把这把刀,交给你!”
“我只有一个条件。”
苏云郑重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卷宗:“沈大人请讲。”
沈存中指着那张汴京地下暗渠总图,严肃道:
“我要让这汴京城,再无水患!我要让这地下的污秽,都滚出天子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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