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芯子噼啪炸了个火星,昏黄的光在墙上游走,把榻上老者的脸照得时明时暗。空气里飘着止血散的苦气,混着窗外漏进来的夜凉,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望舒刚把最后一块伤药敷在老者背上,指尖还沾着药粉。老者的皮肉伤看着吓人,实则没伤着筋骨,可她转头看向窗边时,眉头又拧了起来——柳相还站在那儿,帷帽扔在桌角,银发垂在肩后,被灯光染得泛着暖光,可他的背却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从巷子里听见“辰荣”和“洪江”那两个词起,他就没说过几句话。指节攥得发白,指腹在窗棂上磨出细响,目光落在窗外清水镇的灯火上,却像没聚焦,连楼下传来的酒肆吆喝都没惊动他。
望舒没上前。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催,那些被锁在记忆里的东西,像埋在冻土下的芽,得等它自己挣出来。她只把刚温好的水放在桌边,又摸了摸老者的脉搏——气息稳了些,该醒了。
果然,没过半炷香,榻上的老者哼了一声,眼睫颤了颤。他先是茫然地盯着屋顶的木梁,几秒后猛地睁大眼,手往腰后摸去——那里本该有把防身的短刀,此刻却空着。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伤口一扯,疼得倒抽冷气。
“老伯别动,伤口刚敷了药。”望舒赶紧扶了他一把,把软枕垫在他背后。
老者这才看清望舒,又扫到窗边的柳相,喉结滚了滚,眼神里的惊恐淡了点,却多了层戒备:“你们……是谁?为啥救我?黑蛟帮的人呢?”
“路过罢了。”望舒递过一杯温水,语气放得柔,“黑蛟帮的人已经走了。只是见老伯臂上的纹记特别,想起以前听人提过,像是……辰荣军的旧标记?”
“辰荣”两个字刚出口,老者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水杯里的水溅出来,烫在手上都没知觉。他死死捂住胳膊上那片模糊的纹记,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盯着望舒:“你……你也知道辰荣?”
一直没动的柳相,这时终于转过身。他走得慢,脚步有点虚,停在榻边时,目光直直落在那纹记上,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这个,我见过。”
老者这才正眼打量柳相——银发、俊得近乎妖异的脸,还有那双藏着痛的墨眸。他看了半晌,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挣扎着要下床行礼,动作太急,扯得伤口又疼,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您……您是相柳大人?是辰荣的军师?您没死?!”
“相柳”两个字砸在空气里,望舒手里的药碗晃了晃,药汁溅在指尖,烫得她都没知觉。九命相柳!那个百年前跟着辰荣主帅洪江战死清水的军师?传说里能控水吞舟的狠角色,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连记忆都不全的柳相?
柳相也僵住了。耳尖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意识攥住了桌角,指节泛出青白色。脑子里的碎片突然涌得更急——玄色的旗帜上,印着和老者臂上一样的纹记,还有人在喊“军师”,声音混着兵器碰撞的脆响,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疼。
“你认得我?”他蹲下身,盯着李石头,“洪江呢?他在哪?”
李石头哭得更凶了,眼泪砸在被褥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小的叫李石头,当年就是个烧火的伙头兵,在中军帐外添过炭火的!洪江主帅……主帅他百年前就没了啊!清水一战,您和他都……都殉国了!我们这些活下来的,都以为您早不在了……”
“殉国”两个字像根针,扎进柳相的心口。他猛地闭了闭眼,疼得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那些模糊的记忆里,好像真有片火海,有个人挡在他身前,声音很沉:“相柳,走!”
“那辰荣……还有人活着吗?”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
李石头抹了把脸,声音压得极低,眼睛里却闪着光:“有!洪江主帅的副将带着残部,躲在南边的苍梧山里!我们这些散在外面的,每年都偷偷传消息!军师,您还活着,这是天不亡辰荣啊!您得带我们……”
“李老伯。”望舒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她扶着柳相的胳膊,能感觉到他还在发抖,“您看他此刻的样子,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全,何谈带领残部?现在提这些,只会乱了他的神智,对他的伤也不好。”
李石头愣了愣,这才看清柳相的眼神——虽有锐利,却带着陌生的茫然,不像传说里那个运筹帷幄的军师。他的狂喜慢慢冷下来,只剩下惋惜:“是小的急糊涂了……军师,您先养伤,先养伤……”
柳相站起身,没再说话,只是对望舒点了点头,意思是“让他歇着”。他走到窗边,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银发飘了飘。望舒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背影沉了很多——以前只是个失忆的陌生人,现在却成了辰荣旧部盼着的“军师”,这身份背后,藏着的是百年的恩怨,是无数人的期待,也定有无数的危险。
窗外的夜更静了,连酒肆的吆喝都停了。巷口的灯笼晃了晃,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滑过,停在客栈窗下,指节轻轻叩了叩窗框,发出三短一长的轻响——那是黑蛟帮传信的暗号。
望舒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从李石头喊出“相柳大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不是躲在清水镇的过路人了。这百年前的旧账,这牵扯着残部的重担,已经缠上了他们,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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