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热闹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县学便已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乙班的课业果然比丙班繁重许多，经义的讲解更深，策论的题目更刁，连算学都涉及了更多实际应用。林焱和方运搬入了乙字贰号学舍，依旧是室友，两人埋首书海，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日午后，刚结束一堂艰深的《春秋》专经课，林焱正和方运讨论着课上夫子提及的一个关于“华夷之辨”的论点，一位杂役来到学舍门口，恭敬地传达口信：“林公子，方公子，沈教谕请二位课后去他那一趟。”
沈教谕？林焱和方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疑惑。沈教谕虽欣赏他二人，但特地单独召见，还是不多的。
两人不敢耽搁，稍整衣冠，便穿过洒满冬日淡金色阳光的庭院，来到了沈教谕位于县学僻静一隅的书房。叩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书房内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雅致。四壁书架直抵屋顶，堆满了各式线装书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特有的味道。临窗的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齐整，一旁的小几上，一只素胚瓷瓶里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腊梅，幽香暗浮。
沈教谕正伏案书写，闻声抬起头。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温和中透着睿智，穿着一身半旧的青灰色直缀，见到他们，放下笔，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来了，坐。”
他指了指窗下两张铺着软垫的榆木椅子，又亲手执起红泥小炉上咕嘟冒着热气的紫砂壶，为他二人各斟了一杯热茶。茶汤清亮，香气扑鼻，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林焱和方运都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躬身道谢，才小心地落了座，只坐了半边椅子，腰背挺直，姿态恭敬。
沈教谕自己也端了一杯茶，靠在椅背上，目光在他二人脸上缓缓扫过，尤其在林焱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郑重：“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事相告，关乎你们的前程。”
林焱和方运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凝神静听。
“据南京友人传来的消息，”沈教谕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明年二月二，龙抬头之后，应天书院将面向南直隶各府州县，公开招考新生。”
应天书院！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林焱和方运耳边炸响。两人的呼吸瞬间一窒，瞳孔微微放大。
应天书院！那可是南直隶最高学府，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其历史悠久，声名赫赫，藏书之富，名师之多，远非华亭县学可比。据说能从应天书院学成者，科举中第者如过江之鲫，更是未来朝堂栋梁的摇篮！
林焱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心头，心脏砰砰直跳，握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他穿越而来，目标便是科举晋身，若能进入应天书院，无异于踏上了一条通往权力核心的捷径！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更优秀的同窗，更渊博的师长！他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正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方运的反应更为剧烈，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瞬间涌起激动的潮红，连端着茶杯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对于他这样的寒门学子而言，应天书院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若能考入，不仅意味着能得到最好的教育，更意味着命运的彻底改变！光宗耀祖，跻身士林，不再是空谈！
沈教谕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微微一笑，继续道：“你二人平日的努力及天赋我是看在眼里的，我觉得你二人可去一试。这应天书院招考非同小可，其考题之难，竞争之烈，远超尔等想象。届时，南直隶乃至周边数省的青年才俊，世家子弟，寒门翘楚，皆会云集金陵，可谓藏龙卧虎，群英荟萃。”
他的语气变得愈发严肃：“华亭县学，在松江府尚算不错，但放眼整个南直隶，便不算什么了。你们在此处取得的些许成绩，切不可成为骄傲自满的资本。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林焱迅速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潮压下，目光湛然地看向沈教谕：“学生谨记，不知这应天书院招考，具体考校哪些科目？有何特殊要求？”
方运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紧张地等待着沈教谕的回答。
沈教谕赞许地看了林焱一眼，答道：“与县学大考类似，亦考经义、策论、诗赋、算学，但深度、广度不可同日而语。尤其策论，多涉及时政要务、国家大计，非闭门造车所能应对。此外，还需面试，由书院山长及资深夫子亲自考较学子之心性、见识与志向。”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在那里，你们将接触到真正博古通今的大儒，结识来自天南地北、志同道合的英才，眼界、胸襟、学识，都将得到前所未有的开拓和提升。那里，才是真正能让人脱胎换骨之地。”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的手抄册子，递给林焱：“这是我早年游学时，搜集的一些应天书院往届招考的试题范围和部分优秀答卷思路，虽年代稍远，但万变不离其宗，你们拿去，仔细研读，或有所得。”
林焱双手微微发颤地接过那本册子，只觉得重若千钧。这不仅仅是几页纸，这是一位师长对后辈毫无保留的提携和殷切期望！他躬身到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学生……拜谢！”
方运也深深一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沈教谕扶起他们，拍了拍林焱的肩膀，又看向方运，语重心长：“路，已经指给你们了。去不去，能不能走过去，就看你们自己的了。距离招考尚有月余，好生准备，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机会，更莫要辜负了你们自身的才华与潜力。”
“是！学生定当竭尽全力！”林焱和方运齐声应道，声音坚定。
从沈教谕那里出来，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两人却都觉得浑身滚烫，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燃烧的斗志和前所未有的决心。
“方兄，”林焱握紧了手中那本册子，目光灼灼地望向远方，“金陵，应天书院……我们去定了！”
方运重重点头，一向沉静的脸上也焕发出耀眼的光彩，他用力吐出两个字：“同去！”
新的目标，如同远方的灯塔，已经清晰地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挑战固然巨大，但机遇同样前所未有。两个少年的心，已飞向了那座名为金陵的古城，飞向了那座象征着学识与荣耀的最高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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