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盯着锅里那十几个土豆,感觉自己像在主持一场国家级战略会议。
“同志们——不对,乡亲们!”他清了清嗓子,“这是我们最后的口粮,也是最后的种子。现在,请让我隆重介绍今天的菜单!”
二十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锅,没人理他。“菜单一:原味清水煮土豆!”李健挥舞着木勺,“菜单二:土豆泥——如果我们能找到东西把它捣碎的话!菜单三:烤土豆——如果柴火够的话!菜单四……”
“李兄弟。”王石头打断他,“能吃了不?狗蛋的口水流我腿上了。”李健低头一看,五岁的狗蛋确实在盯着锅咽口水,眼睛瞪得比土豆还圆。“好,好,开饭。”李健叹气,“但先说好,一人一块,不能多!剩下的明天当种子!”
他刚说完,人群就涌了上来。“排队!排队!”李健赶紧拦,“像挖垄那样排成一排!王大哥,你维持秩序!”
王石头站到锅前,表情严肃得像城门口收税的衙役:“都听好了!按昨天干活出力多少分!张三,你挖了三条垄,先来!”
张三搓着手上前,李健舀起一块土豆——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就这点?”
张三眼巴巴看着。“这是开胃菜。”
李健面不改色,“明天干得好,有更大的!”
张三把土豆塞进嘴里,连嚼都没嚼,直接咽了。然后他咂咂嘴:“啥味?”
“你吞那么快能尝出啥味!”李健无语,“下一个!”
轮到李四时,出了点状况。李四盯着自己那块土豆,突然哭了:“我想留给我娘……她三天没吃东西了……”现场安静下来。李健手一抖:“你娘在哪?”“在……在家里躺着,动不了了。”
李健看看锅里,还剩十块土豆。他一咬牙:“王大哥,扶李四他娘过来。其他人原地等着,谁敢偷吃——明天没份!”王石头和李四飞跑而去。
等待的时间里,李健第一次认真观察这些村民:张三的裤子破得能看到屁股蛋,但他毫不在意。李四的鞋只剩一只,另一只用草绳绑着破布。赵五的头发里爬着虱子,正专心致志地抓。还有孙六——他正偷偷用手指蘸锅边的蒸汽,然后舔手指。“孙六!”李健哭笑不得,“蒸汽没味!”
“有!有土豆味!”孙六理直气壮。
李健忽然想起扶贫培训时,老师说过一句话:“贫困会剥夺人的体面。”他现在懂了——饥饿会让人变成最诚实的动物。王石头背着李四的娘回来了。老太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睛都睁不开。李健舀起两块土豆,在碗里捣成泥,混了点热水,搅成糊糊。
“大娘,张嘴。”
老太太机械地张嘴。李健一勺勺喂,喂到第三勺时,老太太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这……这是啥?”她声音微弱。
“土豆,大娘。”
“土……豆?”老太太努力咀嚼,“甜……甜的啊……”
她吃了几口,忽然哭了:“我……我梦见我死去的男人了……他说阴间都没这么好吃的东西……”
现场一片吸鼻子声。李健鼻子也酸了。他深吸一口气:“好了!都别哭!明天好好干活,以后天天吃这个!”
“真的?”狗蛋仰着脸问。“真的!”李健蹲下来,“叔跟你拉钩!”狗蛋伸出黑乎乎的小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拉完钩,狗蛋忽然说:“叔,那你明天不会被官兵抓走吧?”空气突然凝固。
李健僵了一下,然后大笑:“放心!官兵来了,我就说我是刘老爷请的种地师傅——他们敢抓我,刘老爷第一个不答应!”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但孩子们信了。
分完土豆,李健看着空锅,心里盘算:十几个土豆,二十个人分,每人摄入热量不超过一百大卡——等于没吃。但奇怪的是,村民们的精神面貌明显不同了。张三在磨锄头:“明天我挖五条垄!”
李四在照顾老娘:“娘,你听见没?以后天天有吃的!”连最懒的孙六都在说:“李兄弟,那鱼鳞坑咋挖来着?你再教教我。”李健忽然明白了:他们吃的不是土豆,是希望。哪怕这希望只有指甲盖大小,也足够让他们再撑一天。晚上,李健在月光下写日记:
崇祯元年
今天请大家吃了“大餐”——人均一口土豆。效果比我想象的好。原来在极端贫困中,心理满足比生理满足更重要。王石头说,这是村里三个月来第一次“正经吃饭”。之前都是树皮粉混观音土,拉屎都拉不出来。
我忽然想起21世纪那些减肥的人,天天喊“吃草”。让他们来试试崇祯元年的“草”——保证三天就哭着想回家。对了,今天还发现一个人才:赵五。他抓虱子的手法极其娴熟,一抓一个准。我问他咋练的,他说:“饿的时候没事干,就抓虱子玩。”我决定封他为“卫生监督员”——等以后有衣服换了,让他负责灭虱。
明天要做的事:
1. 继续挖垄(目标:再开两亩)
2. 教大家堆肥(虽然没什么可堆的)
3. 应付马管事——他明天肯定来“视察进度”
4. 最重要的是:让每个人都相信,明天真的有饭吃谎言说一百遍就是真理。希望说一百遍,会不会成真?
写完,李健躺下,肚子咕咕叫。他今天一口土豆都没吃——全分给别人了。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李兄弟。”旁边的王石头忽然开口,“你饿不?”
“不饿。”李健嘴硬。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王石头递过来半个黑乎乎的东西:“给。”
“这是啥?”
“我藏的……半块树皮饼。”李健鼻子一酸:“王大哥,你留着吧。”
“你吃。”王石头硬塞给他,“你要是饿倒了,咱就真没指望了。”
李健接过饼,咬了一口——又苦又涩,还硌牙。但他吃得很香。
“王大哥,问你个事。”他边吃边说,“要是……我是说要是,以后咱们不光能吃土豆,还能吃肉,吃白面馍,你信不?”
王石头沉默了很久。
“李兄弟,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啥不?”
“啥?”
“我想吃一顿饱饭。”王石头声音很轻,“不是一口两口那种。是吃到撑,吃到打嗝,吃到躺在地上动不了那种。”
“就这?”
“就这。”王石头说,“我爹临死前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吃过一顿饱饭。”
李健把最后一口饼咽下去:“王大哥,我跟你保证:今年秋收,我一定让你吃到撑,吃到打嗝,吃到躺在地上动不了。”
“真的?”
“拉钩。”
两根小指头在黑暗里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月光从破窗照进来,落在两人手上。粗糙,黝黑,满是裂口和老茧。但这双手,明天还要拿起锄头。这双手,还要挖出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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