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的小院在村子最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青石墙围起一方天地,院内一棵老树已有百年历史,夏日浓荫如盖,秋日落叶金黄。她在这里写作、画画,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外人只道她是个平庸的作家兼画师,却不知她另有一重身份——幽冥之间的梦靥使者,负责引导那些迷失在梦境中的灵魂。
这是个阴雨连绵的下午,槿坐在窗前的旧书桌旁,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刚完成一部短篇小说的初稿,讲述一个女子通过梦境寻找已故亲人的故事。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青瓦片,形成天然的白噪音。槿喜欢这样的天气,雨水洗刷尘世喧嚣,让她更能听见内心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写作告一段落,她起身泡了杯茉莉花茶,捧着温热的茶杯站在廊下看雨。老槐树的叶子被洗得油亮,院中那口古井井沿泛着深色水光。这口井是槿特意保留下来的,虽然早已不通水,但她喜欢在井边思考,仿佛那深邃的井底连接着某种灵感之源。
雨渐渐小了,槿回到书桌前,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疲倦。这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疲惫感。作为梦魇使者,她常在深夜穿梭于他人的梦境,引导迷途灵魂,这份工作消耗的不是体力,而是精神能量。
她决定小憩片刻。
躺在那张老式藤椅上,槿很快进入了浅眠。恍惚间,她听见有人轻声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像是记忆深处被遗忘的某个亲人。
“槿,来吧,来这里...”
声音引导着她走向更深层的睡眠。在梦中,她看见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穿着她母亲生前最爱的淡紫色衣裳。女人向她伸出手,笑容温暖而慈祥。
“槿,有一个很美好的地方,你要不要去?”女人的声音如同温柔的夜风,“那里的工作很轻松而且收入可观,是的让人去了就不想回来的地方。”
槿在梦中微微皱眉。作为梦魇使者,她本能地对这种“完美之地”保持警惕。梦境中的乌托邦往往是陷阱,引诱灵魂永远迷失在幻境中。
“只有一个办法能去到哪里,那就是从有水的地方才能去。”女人继续说着,手指向院中那口古井。
梦中的槿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她走向古井,发现井中不知何时已充满了清水,水面泛着不自然的银光。井边放着一个木桶,她机械地打上一桶水,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水中的影像忽然对她微笑——那不是她自己的表情。
“来吧,槿,来吧...”声音从水中传出。
作为梦魇使者,槿清楚知道这是个危险的诱惑。但职业性的好奇心驱使她想一探究竟——是谁或者什么在试图引诱她?这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目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入水中。
窒息感瞬间袭来,冰凉的水涌入鼻腔,压迫着她的胸腔。就在她以为自己真要窒息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是刺目的阳光照在眼皮上。
槿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垠的绿草地上。天空是异常明亮的蓝色,草地上点缀着各色野花,远处有群山环抱,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空气清新得不自然,带着过分的甜香,像是有人把“美好大自然”这个概念具象化后的结果。
人们穿着白色长袍在草地上唱歌跳舞,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标准化的微笑,露出八颗牙齿,快乐得近乎诡异。槿仔细观察,发现那些笑容从未到达眼底。
“欢迎来到永恒乐园。”那个梦中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槿转身,看见一个穿着淡金色长裙的中年女子。她的面容依然模糊,像是被人用橡皮擦轻轻擦过五官边界。
“你是我的亲人吗?”槿直接问道。作为梦魇使者,她深知梦境中的“亲人”往往是陷阱的一部分。
女子笑容不变:“在这里,所有人都是亲人。来吧,带你去见见我们的大老板。”
槿跟随女子穿过草地。她注意到尽管人们看起来在尽情欢乐,但他们之间的互动却像是排练过无数次的表演,没有丝毫 spontaneity(自然随性)。一个小孩追着蝴蝶跑,每次都是完全相同的路线和笑声,仿佛一段被设置好的循环视频。
他们来到一座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宏伟建筑前。进入大厅,地面光滑如镜,反射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女子引导槿走进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穿着精致西装的中年男子。
“欢迎,槿。我们一直期待你的到来。”男子起身,笑容可掬地伸出手。
槿没有握手:“你说‘一直期待’,你认识我?”
“当然,我们了解每一个有价值的人。”男子自然地收回手,“听说你想在这里工作?”
槿挑眉。她并未表达过工作意愿,但既然对方这么假设,她不妨顺势而为:“或许。但我每个星期必须请一天假。”
男子笑了起来,那笑声太过完美,像是录音播放:“不需要每个星期请假,这里每年能回去一次,而且可以带很多很多的钱回去。”
每年能回去一次?带回很多钱?槿的警觉达到顶点。这听起来不像工作offer,更像是人口贩卖的承诺。
“我觉得需要回去和家人说一下。”槿试探道。
老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完美笑容:“当然,应该的。不过何不先参观参观这里呢?然后再做决定。”
槿点头同意。老板召唤来一个年轻人,吩咐他带人四处看看。
他们走出办公大楼,年轻人转向槿,忽然压低声音:“你不该来这里。”
槿仔细看他的脸,惊讶地发现这是她中学同学林浩。十年前据说他在一次登山意外中失踪,再也没有找到尸体。
“林浩?你怎么...”
“嘘!”林浩紧张地四处张望,“别叫我的名字。这里不允许私人关系。”
“这是什么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槿小声问道。
林浩引导她向一群建筑走去,表面上仍装作例行参观:“这里是永恒乐园,也是永恒监狱。人们被诱惑来这里,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
“你看那边。”林浩指向一个有着旋转铁楼梯的广场。
槿看到许多人聚集在铁楼梯下方,仰头望着什么。楼梯向上延伸,看不到尽头,仿佛通往天空。
“那是什么?”
“那是连接点。偶尔会有东西从上面送下来。”林浩解释道,“我的妈妈快来了,来给我送东西。很多人都在等亲人从上面送下来的东西。”
槿看到楼梯上缓缓降下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个包裹。一个男人接过包裹,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喜悦。但当篮子升起后,那喜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悲哀——虽然只有一刹那,然后又恢复了标准化的微笑。
“他们拿着东西很高兴,但是不可以说话,”林浩低声道,“任何情感表达都是被监控的。”
槿心中一震。她突然强烈地想爬上去告诉妈妈她在这里挺好的,让妈妈照顾好家里人。这个念头来得突然而强烈,几乎像是被植入的想法。
“我想上去。”槿脱口而出。
林浩猛地抓住她的手臂:“不行!那楼梯是单向的,只能下不能上。试图上去的人都会消失。”
就在这时,槿注意到广场中央立着一根石柱,上面绑着一个人——正是那个引她来的女人。此刻的她不再是慈祥亲人的形象,而是现出原形:苍白的皮肤,深黑的眼睛,嘴唇呈现出溺水者的青紫色。她发出恐怖的叫声,那声音不似人类,更像是海妖的哀嚎。
围观的人们却仿佛看不见她,继续他们的日常活动。
“那是引导者,”林浩解释道,“每次成功引诱人来后,她们就会现出原形受罚,直到下一次任务。”
槿感到一阵恶寒。这不是什么永恒乐园,而是高级形态的灵魂陷阱,专门诱捕那些对现实不满、渴望逃避的人。
她必须离开这里。
槿集中精神,调用作为梦魇使者的能力。她闭上眼睛,寻找梦境边界——每个梦境都有裂缝,只要找到就能脱身。
“你在干什么?”林浩惊慌地问,“他们会发现的!”
果然,警报声突然响起。那些原本快乐的人们同时停下活动,齐刷刷地转向槿,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露出空洞的表情。
“快走!”林浩拉着她跑向建筑群深处。
他们穿过一条条街道,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槿在奔跑中努力寻找梦境的裂缝,终于发现一栋建筑墙面上有细微的波纹——那是梦境边界!
“这边!”她反拉住林浩,冲向那面墙。
就在他们即将触到墙面的瞬间,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槿的脚踝。她回头,看见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海妖不知何时已挣脱束缚,正用绝望而恶毒的眼神盯着她。
“留下...或者死亡...”海妖嘶声道。
槿奋力一蹬,同时集中全部意志力冲击梦境边界。世界开始崩塌,绿草地、雪山、白色建筑全都如破碎的镜片般四散飞溅。
她感到自己在下坠,不断下坠...
槿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小院的地下,浑身湿透。屋内传来家人吃饭的谈笑声,仿佛她只是不小心在院子里睡着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头晕目眩。父亲听到动静出来查看,见到她顿时惊呼:“槿!你醒了!老天,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父亲扶她进屋,解释道:“三天前我们发现你晕倒在院子里,头埋在一个水桶里。医生说你是自己把自己淹昏迷了,再晚一点发现就没命了。”
槿颤抖着喝下热水,没有解释那不只是“一桶水”那么简单。
槿努力让自己清醒,她知道这还是幻境,父母亲早已不知所踪,她独自在这尘世飘飘,这家的味道,槿很久很久都都没有尝过了,终于风铃声起,槿彻底醒来,
当晚,槿坐在书桌前,开始记录这个梦境。作为梦魇使者,她深知这不仅仅是个梦,而是一次真实的幽冥体验——有人(或者某种东西)试图通过梦境诱捕她的灵魂。
她写道:“最危险的诱惑,总是包装成我们最渴望的样子。轻松的工作、可观的收入、永恒的幸福...这些承诺背后往往是永恒的奴役。现实中哪有不需要付出的收获?哪有不需要代价的捷径?”
写到这里,槿停下笔,走到院中那口古井边。井水映着月光,泛着幽幽光芒。她仿佛又听到那个呼唤的声音,微弱但执着。
槿微微一笑,手指在井口画下一个符号——那是梦魇使者的保护印记,确保井水不会再成为通往陷阱的通道。
“梦想可以追逐,但不能通过迷失自我来实现。”她轻声对井水说,既是对自己,也是对可能听到的迷失灵魂说,“真正的美好从来不在远方的‘乐园’,而在我们亲手建设的现实中。”
回到书房,她在文章最后加上:“如果有人告诉你有一个完美的地方,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就能到达——请记住,最昂贵的代价,往往是那个提出要求的人故意轻描淡写的那一个。”
槿放下笔,望向窗外宁静的夜空。她知道,作为梦魇使者,她的工作就是帮助人们分辨梦境与现实,避免被虚假的承诺永远困在幻境中。
而这个故事,将是她的下一部作品——警示那些在现实压力下渴望逃避的人,有些看似有吸引力的东西,实际上是要你命的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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