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漫过齐王府的飞檐翘角,将西跨院的窗棂染成一片赭红。傅承愈指尖摩挲着掌心的白玉佩,凉意顺着指腹漫上来,混着袖中残留的硝烟气,在这静谧的黄昏里生出几分割裂感。
母亲苏氏薨逝那年,他才七岁。记忆里的夏日总是干旱,赤地千里的景象持续了整整三年,朝堂上的大臣们整日跪在丹墀下请罪,最后却将矛头指向了后宫。他记得那天宫人们涌进寝殿时,母亲正将这枚玉佩塞进他怀里,指尖冰凉发颤。随后是拖拽的声响,他被乳母死死按在门后,只能从雕花门缝里看见母亲被几个壮硕的工人架着往外走,素色的宫裙在青石板上拖出褶皱,像朵被揉碎的白荷。
“前朝余孽!”“妖邪转世祸国!”大臣们的嘶吼隔着宫墙传进来,混着母亲微弱的辩解。他们说母亲原是前朝公主,隐姓埋名入宫,三年大旱皆是因她暗中诅咒皇室,是祸乱朝纲的妖妃。他被乳母捂住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色被拖向城郊的祭坛。后来的景象成了他毕生的梦魇——高高的祭台上,母亲被绑在木桩上,周围堆满了干燥的柴薪。不知是谁先动了手,火焰腾起的瞬间,他听见母亲凄厉的呼喊,随后是兵刃相接的脆响,溅起的血珠落在祭坛的石阶上,蜿蜒成河。宫人们都说,这是妖邪伏诛的征兆,是上天终于要降下甘霖的吉兆。可那夜的血色与火光,总在他午夜梦回时反复灼烧,烧得他心口发疼。
他想起昨日去皇后宫中的情形。皇后端坐在紫檀木椅上,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呼吸轻晃,听他问及苏氏,原本平和的眼神骤然凝住,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傅承愈喉间发紧。他一直以为母亲与皇后不过是面上情分,却没想皇后能说出这般细节。
话说到一半便断了,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过去的事,多说无益。承愈,你如今是手握兵权的齐王,该往前看。”
那时他便断定,母亲的死绝非意外。皇后的欲言又止,恰是最好的佐证。可他追问下去,皇后却只重复着“祭坛之事已了,陛下自有定论”,再不肯多言。
思绪被院外的脚步声打断。侍卫长单膝跪地:“王爷,冷宫那边……方嬷嬷的尸骨已收敛,火是从内屋烧起来的,没找到任何线索。”
傅承愈闭了闭眼。方嬷嬷是母亲的陪房,当年在祭坛附近当值,事发后被打入冷宫。他本想找她问些详情,却不想三天前冷宫走水,方嬷嬷葬身火海。这火来得太巧,巧得像是有人在刻意掐断线索。
“知道了。”他挥挥手,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这几日一边要查母亲的旧案,一边要应付军营操练,夜里总难安睡,眼下眼眶泛着青黑。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远处传来军营操练的号角声,悠长而雄浑。傅承愈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暮色中连绵的宫墙,指尖的玉佩依旧冰凉。母亲的死因藏在重重迷雾里,皇后的欲言又止,方嬷嬷的死,线索像散落的珠子,他还没能将它们串起来。
但号角声提醒着他,明日卯时,军营还要操练阵法,那些年轻的士兵正等着他们的齐王教他们如何握紧长枪,如何守护这万里河山。
他将玉佩小心揣回怀中,贴身的位置能感受到玉的凉意,也能感受到胸腔里沉稳的心跳。急不得,他对自己说。母亲的冤屈要雪,但手中的枪更不能松。总有一天,他会在保家卫国的间隙,一点点拨开迷雾,让真相重见天日。
夜风穿过庭院,吹起他墨色的衣袍,带着草木与硝烟混合的气息,在寂静的王府里缓缓流淌。远处的更鼓声敲了三下,傅承愈转身走向内室,明日的操练,他不能有半分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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