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给御书房的琉璃瓦镀上一层金红,傅承愈跪在石阶上,膝盖早已麻木,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御书房内的争执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皇帝偶尔的斥责和顾长卿的辩解,像钝刀子反复割着人的耐心。
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双鞋——那鞋面上绣着阿维隆特有的鹰羽纹样,异域风格鲜明,与周遭的朱红宫墙格格不入。
傅承愈猛地抬眼,撞进阳谷江树的目光里。
阳谷江树站在他身旁,依旧是那身玄色锦袍,只是褪去了朝服的繁复,更显挺拔。他脸上没有傅承愈预想中的胜利者姿态,反倒带着一种近乎释然的平静,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连眉宇间的郁结都散了大半。
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较量,却又奇异地没有剑拔弩张的戾气。
阳谷江树微微颔首,像是在打招呼,随即转身,拾级而上。他的步伐不快,每一步都踩在石阶的正中央,沉稳得不像个刚刚赢得赐婚的人。
傅承愈盯着他的背影,心头疑窦丛生——他来做什么?是来催促皇帝尽快敲定婚事,还是来嘲讽自己的徒劳?
就在阳谷江树快要走到御书房门口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
夕阳恰好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侧脸的轮廓。他看着石阶下的傅承愈,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随即又朝傅承愈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最后做了个“不必”的手势。
那手势简单明了,带着几分洒脱,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傅承愈愣住了。
他几乎是瞬间读懂了那手势的含义——阳谷江树在说:“待会的事,可别谢我。”
为什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御书房的开门声打断。阳谷江树收回手,转身推门而入,留下傅承愈跪在原地,满心困惑。
他看着那扇重新合上的门,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阳谷江树的眼神和手势。那份释然,那个手势,绝不是错觉。可阳谷江树费了那么多功夫求来的赐婚,为何会突然……
“砰!”
御书房内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皇帝错愕的声音:“你说什么?”
傅承愈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挺直脊背,侧耳细听。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只能隐约捕捉到“自愿放弃”“两国盟约不变”“绝无反悔”等字眼,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炸得傅承愈心头剧震。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扇门——阳谷江树在做什么?他在……推掉这桩婚事?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从天边漫过来,渐渐吞噬了石阶上的光影。傅承愈跪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里,忽然想起阳谷江树方才那个手势,想起他眼中的释然。
原来,那份释然不是作假。
原来,他说“别谢我”,是这个意思。
一时间,傅承愈竟不知该作何感想。这个与他争夺非晚的对手,这个他视为劲敌的异域国主,此刻却在替他解围。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疑惑,有惊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
御书房的门再次打开时,暮色已浓。阳谷江树率先走出来,经过傅承愈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却没再看他,只是径直朝宫门外走去,背影在暮色中渐渐远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随后,顾长卿扶着面色复杂的皇帝走了出来。皇帝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傅承愈,叹了口气,声音疲惫:“起来吧。”
傅承愈怔住。
“阳谷国主……自愿上书,请朕收回赐婚。”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也有几分了然,“他说,强扭的瓜不甜,不愿以邦交之名,缚住顾小姐的心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傅承愈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既然如此,这桩婚事……便作罢吧。”
傅承愈猛地抬头,夕阳最后的余晖恰好穿过云层,落在他脸上。他望着阳谷江树离去的方向,忽然明白了那个手势的重量。
这场跨越万里的寻觅,终究以一种谁都未曾预料的方式,落下了帷幕。而他与非晚的路,才刚刚在暮色中,显露出清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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