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茫茫戈壁之上,一道淡淡的乌光贴着地面疾驰,悄无声息,只在后方卷起一道久久不散的沙龙。
黑风梭内,陆琯神色平静,双目微阖,神识却铺开到极致,警惕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这三日,他绕开了数个绿洲据点,专挑荒无人烟的绝地穿行。
饶是如此,还是在一处名为“平西坝”的隘口,被衍天殿的巡查弟子拦了下来。
三名筑基初期的弟子,一名筑基中期的领头,神情肃穆,手持法器,盘查得极为严苛。
陆琯不是没有想过将几人灭杀,可此处地势平坦,稍有灵力波动便会惊扰附近的衍天殿修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从黑风梭上走下,依旧是那副木讷老实的“陆通”模样,气息收敛得天衣无缝。
“【站住!什么人?】”
其中领头弟子厉声喝道,目光如刀,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陆琯并未言语,只是不疾不徐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令牌,递了过去。
那领头弟子狐疑地接过,灵力一探,脸色顿时变了。
令牌古朴,银白基底。正面是衍天殿的山门图样,背面一个“客”字龙飞凤舞,其上蕴含的独特禁制波动,绝非伪造。
“【客……客卿长老?】”
另三名弟子也凑了过来,看到令牌后,同样一脸惊愕。
衍天殿的客卿,数量稀少,个个都非寻常之辈,地位尊崇。他们这种外派的巡查弟子,哪里见过这等人物。
“【前辈恕罪,我等奉命行事,不知前辈大驾……】”
先前那名厉喝的弟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忙躬身行礼,双手将令牌奉还。
陆琯接过令牌,淡淡地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转身便要登上黑风梭。
“【前辈且慢!】”
那领头弟子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喊道。
“【不知前辈来此……所为何事?近来此地不靖,阎主事下了严令,任何风吹草动都需上报】”
他的语气虽然恭敬,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需要一个缘由。
陆琯心中微沉,看来房松明的失踪,确实让衍天殿的戒备提升到了顶点。
他转过身,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久未说话一般干涩。
“【寻药】”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配合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反倒让那四名弟子心中一定。
是了,许多高人前辈,脾性古怪,不喜多言。这位客卿长老,或许就是如此。
“【原来如此,是我等多有打扰,前辈请】”
四名弟子不敢再多问,恭敬地让开道路。
陆琯一言不发,踏上黑风梭,化作乌光,瞬间消失在隘口尽头。
直到那道乌光彻底不见,四名弟子才长舒了一口气,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后怕与疑惑。
“【真是客卿长老?怎么会孤身一人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寻药?】”
“【令牌是真的,错不了。此事必须立刻上报给卫晨师兄,由他定夺】”
黑风梭上,陆琯面色如常,心中却在复盘刚才的惊险。
白文涛这枚令牌,确实是护身符,但也像是一柄双刃剑。
用得好,能解一时之危。
可一旦对方较真,上报给大人物,反而会留下最清晰的线索。
他必须尽快赶到药鼎派遗址,完成承诺,然后彻底消失在衍天殿的视野中。
又行一日,熟悉的墨绿色江水,终于出现在苍茫的尽头。
盘龙江。
江面宽阔,水流湍急,江水之上依旧笼罩着那层无形的禁空禁制,神识探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
麹道渊的魂念也沉寂了下去,显然此地的禁制,连他也感到棘手。
陆琯跳出黑风梭,将之推入江中,自己则一跃而上,取出阙水葫芦,一边饮下口灵液补充消耗,一边催动法力,驱使着黑梭破浪前行。
墨绿的江水拍打着梭身,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琯的目光,却始终望着对岸,坚定不移。
……
五日后,白沙集,衍天殿据点。
静谧的书房内,檀香袅袅。
阎正端坐于主位,手中把玩着两枚光滑的玉球,双目闭合,仿佛睡着了一般。
卫晨恭敬地站在下方,将这几日的调查结果,一五一十地详细禀报。
“【按你的说法,他二人是为了于风之事,大打出手?】”
许久,阎正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回师尊,弟子正是如此推测】”
卫晨心中一喜,看来自己的分析得到了师尊的认可。
“【于家与房家素有不睦,在宗门内人尽皆知。想来是那陆通逃遁后,房师弟追击途中,与于师妹因于风的储物袋起了争执,房师弟言语不当,触动了于师妹的伤心事,这才……这才失手错杀】”
卫晨的分析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几乎完美地“还原”了陆琯想让他们看到的那个“真相”。
“【不会】”
阎正睁开眼,玉球在他指尖停止了转动。
“【于盈那丫头,看似清冷,实则心性坚韧,极有分寸。她分得清任务的缓急轻重,更不可能在追击嫌犯的紧要关头,仅仅因为触物生情,就对同门下此毒手】”
卫晨一愣,连忙道。
“【会不会是……房师弟意图不轨,于师妹奋起反抗?现场也发现了‘唤春散’的气味……】”
他又接连假设了数种可能,但万变不离其宗,都将矛头指向了于盈与房松明之间的内讧。
阎正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看得卫晨心中发毛,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这整件事,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阎正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寒意。
“【太过巧合,也太过‘干净’了】”
他站起身,在静室内缓缓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卫晨的心上。
“【房松明离奇失踪,于盈重伤昏迷,现场恰好留下了于风的储物袋,还有那助兴丹药的气味。所有线索,都天衣无缝地指向一桩宗门内讧、争风吃醋的丑闻】”
阎正的脚步一顿,转身盯着卫晨。
“【如此一来,我们此行追查的真正目标‘陆通’,反倒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引子,被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
“【你不觉得,这像是一出……被人精心布置好的戏码吗?】”
卫晨心头剧震,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被师尊这么一点,他才猛然觉察出其中的诡异之处。
是啊,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顺理成章得就好像有人写好了剧本,刻意引导着他们往这个方向去思考。
“【师尊的意思是……有人在故意栽赃,祸水东引,想借于师妹和房师弟的事,来吸引我们的注意,金蝉脱壳?】”
卫晨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有些干涩。
阎正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你总算还没蠢到家】”
卫晨的头埋得更低了。
阎正重新坐回椅上,神色恢复了古井无波,但眼底的杀机却愈发浓郁。
“【那个陆通,绝非寻常散修。能在于盈和房松明联手之下,反杀一人,重创一人,还能布下如此环环相扣的局,此人的心机与实力,都远超我们的预估】”
“【好了,当务之急,有两件事】”
阎正伸出两根手指。
“【其一,继续追查陆通!传令下去,将他的画像散布到所有据点和商行,悬赏额度提高十倍!另外,重点排查所有使用过高阶敛息术、并且精通水行功法的可疑人员】”
“【其二……】”
阎正的语气顿了顿。
“【我也得想想,该如何去面对房玉陟那个老家伙了。毕竟,他最疼爱的嫡亲后辈,是折在了我的地界上】”
卫晨心头一凛。
“【师尊认为……房师弟他已经……】”
“【不然呢?】”
阎正反问一句,语气森然。
“【能布下此局的人,会留下一个活口,等着我们去找到他,问出真相吗?】”
卫晨噤若寒蝉。
“【对了】”
阎正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几日,周边可有什么异动?】”
卫晨连忙回想,恭敬答道。
“【并无大事发生。哦,对了,三日前,平西坝的巡查弟子上报,曾有一位手持客卿令牌的前辈路过,说是要去烟陇戈壁深处寻药,行色匆匆,弟子们不敢多问,便放行了】”
卫晨只当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口一提。
书房内,陡然一静。
阎正那双刚刚缓和下去的眸子,再一次眯了起来,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客卿长老?
寻药?
平西坝?
烟陇深处?
一个个看似无关的词,在他脑中,却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缓缓串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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