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窗外的玉兰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送来阵阵清雅香气。书房内,烛火微微跳动,将沈清弦挺拔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明明仍是少年轮廓,却无端透出一股沉静如山岳的气度。
他刚放下手中关于漕运新政的密函,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中仍在梳理着京中旧部传来的各项消息。高嵩的触角比想象中伸得更长,江南的暗流虽暂平,京城的漩涡却更深了。然而,比起这些朝堂风云,此刻盘桓在他心头的,却是白日里那双欲言又止、隐含期盼的眼睛——赵文轩。
那个书院山长之子,温文尔雅,勤勉好学,看向意儿时,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倾慕,如何能瞒得过历经两世的沈清弦?他并非不容人喜爱意儿,他的意儿本就该是明珠璀璨,引人注目。只是,这份注目若带了不该有的奢念,便需及时厘清。
果然,翌日上午,庄子里便迎来了意料之中的客人。赵山长亲自带着赵文轩登门,礼数周全,言谈间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
沈清弦于花厅接待,一身月白常服,气质温润,亲自烹茶待客,举止从容,俨然是此间主人风范。九岁的躯壳里,那份属于前世摄政王的威仪与洞察,在不经意间流露,让本就有些紧张的赵山长更觉压力。
寒暄过后,赵山长终于切入正题,言辞恳切:“沈公子,老夫今日唐突来访,实有一事相商。小儿文轩,对令妹阑秋小姐的才情品性钦慕已久,两个孩子年岁相仿,又一同求学,可谓青梅竹马。老夫觍颜,想为小儿求娶阑秋小姐,不知沈公子意下如何?”
赵文轩坐在下首,闻言立刻挺直了背脊,脸颊微红,目光紧张地落在沈清弦身上,满是期待。
沈清弦执壶的手稳如磐石,为二人续上清茶,面上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仿佛听到的只是寻常问候。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赵文轩,语气平和:“文轩兄勤勉好学,品性端方,是难得的良才。阑秋能得文轩兄青眼,是她的福气。”
赵文轩心中一喜,以为有望。
却听沈清弦话锋轻轻一转,目光落回赵山长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只是,山长美意,清弦心领,却不得不婉拒。”
花厅内霎时一静。赵山长脸上的笑容僵住,赵文轩更是瞬间脸色煞白,眼中光彩黯淡下去。
“这……沈公子,可是觉得我赵家门第不足以匹配?”赵山长语气有些急切。
“非也。”沈清弦摇头,声音清晰而坚定,“赵家清流门第,书香传世,清弦素来敬重。拒婚之事,与门第无关。”
“那是为何?”赵文轩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是……可是阑秋妹妹她……”他想问,是不是顾阑秋对自己并无好感。
沈清弦看向他,目光深邃,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理解与……淡淡的怜悯。“文轩兄,阑秋年纪尚小,心性未定。我作为兄长,只愿她眼下无忧无虑,专心进学,不欲她过早为姻缘之事所扰。此其一。”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千钧思量:“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阑秋的婚事,非比寻常。她……自有她的缘法,她的归宿,早已注定,非人力可轻易更改。清弦身为兄长,需为她守好这条路。”
这番话,说得含蓄却又分明。赵山长是人精,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顾阑秋的婚事,恐怕牵扯甚大,绝非他们赵家所能轻易介入。而那句“归宿早已注定”,更透出一股宿命般的意味,让人无从反驳。
赵文轩却仍有些不甘,少年人的情愫初次萌动便遭重挫,难免失态:“沈公子!我……我是真心仰慕阑秋妹妹!我定会刻苦用功,他日金榜题名,必不会委屈了她!”
看着他眼中的执着与痛苦,沈清弦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感慨。年少时的爱慕,总是这般炽热而单纯,却也易随风消散。他欣赏这份真诚,却不能因此动摇分毫。
“文轩兄的志向,清弦佩服。”沈清弦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最终的决断,“只是,阑秋的路,与她未来要并肩而行之人,所需承担的,远非金榜题名便可涵盖。你的真心可贵,但放在她身上,或许是负累。不如将这份心意,化作进取之力,他日觅得真正属于你的良缘,方是正道。”
话说至此,已再无转圜余地。赵山长叹了口气,拉住还想再言的赵文轩,起身告辞。他看得出,这位年纪轻轻的“沈公子”,绝非池中之物,其气度与决断,远非寻常少年,他既如此说,便是再无可能。
送走赵家父子,花厅内恢复了宁静。沈清弦独立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海棠,眸色深沉。拒绝赵文轩,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今日之事,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漾开了他心中潜藏的涟漪。
意儿及笄了,长大了,如同渐渐绽放的花苞,吸引着越来越多的目光。今日是赵文轩,明日又会是谁?谢寻舟那般耀眼的人物,虽已洒脱放手,但难保不会有其他青年才俊前赴后继。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悄然滋生。那是属于前世摄政王的掌控欲,更是今生沈清弦日益清晰的占有欲。他知她终将翱翔九天,却仍想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容他人觊觎。
“清弦哥哥?”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沈清弦转身,看见顾阑秋站在门口,手中捧着几卷刚写完的字帖,明媚的小脸上带着询问:“我刚才好像看到赵山长和文轩哥哥离开了,他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步履轻盈地走近,发间那支他送的白玉簪在光影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随着年岁增长,她的眉眼越发像前世的那个她,却又融合了今生的活泼与灵动,独特得令人心折。
沈清弦敛去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伸手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字帖,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心中那点烦躁奇异地平复下来。他微微一笑,语气如常,带着兄长般的温和:
“没什么要紧事。赵山长只是过来探讨些学问上的问题。字写完了?拿来我看看。”
他轻巧地将话题带过,不愿让这些无谓的烦扰玷污她此刻的纯净快乐。有些风雨,有些抉择,由他一人承担便好。他的意儿,只需在他的守护下,继续这般明媚无忧地成长。
顾阑秋不疑有他,兴致勃勃地指着字帖上的某个字,说着练字时的心得。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静谧而温馨的剪影。
只是,沈清弦心中清楚,赵文轩的执着,如同一个明确的信号,提醒着他——雏鹰羽翼渐丰,离巢之日或许不远,而他与她的未来,还有更长、更复杂的路要走。他必须更快,更稳地为她扫清一切障碍,铺就那条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通往“一世清欢”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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