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完全撕破夜幕，青云宗外门弟子居住区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静谧中。
陆景川的鼾声正有节奏地起伏着。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前世那张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上，空调二十六度，手机电量百分百，外卖软件上小龙虾和烧烤正在打折。就在他即将下单的瞬间——
【叮！】
一声清脆却冰冷的提示音，如同钢针般刺入他的识海深处。
【天道日常任务已刷新】
【任务内容：于巳时（上午九点）前，前往青云山西麓采集“清心草”五十株】
【任务奖励：修为灌注（微量）】
【任务惩罚：轻度雷击（持续十息）】
【备注：检测到宿主消极怠工倾向，本次任务强制接受，不可拒绝】
陆景川猛地睁开眼睛。
屋内还是黑的，窗外隐约能听见远处山涧的流水声和早起的鸟鸣。他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简陋的木质房梁，足足过了三息时间，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又来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没睡醒的倦意和深深的无奈。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自从绑定这个见鬼的天道意识——或者说，这个藏在他识海深处的“系统”——之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雷打不动，准时准点，比前世最严苛的老板还要敬业地发布任务。
完不成？雷劈。
做慢了？雷劈。
想拒绝？还是雷劈。
陆景川有时候真想问问这天道，你他妈是雷电法王转世吗？除了雷劈就不会点别的？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体内那枚得自狼族的伪装符还在稳定运转，将他的混沌体气息掩盖在那层“狼族同款”的伪装之下。这玩意儿倒是好用，至少现在走在宗门里，不会再被人用看唐僧肉的眼神盯着了。
但也仅此而已。
天道任务照样要做，修为照样被强迫着往上涨——虽然他一直用封灵阵盘死死压着，但那股被强行灌注灵力的憋闷感，就像有人不停往你胃里灌水，明明已经饱了，还硬要往里塞。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陆景川一边穿衣，一边在内心哀嚎。
他套上一件朴素的灰色外门弟子袍，布料粗糙但结实。腰间挂着一串自己捣鼓出来的符箓——伪装符、敛息符、还有几张改良版的“诱食符”。这些都是他为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或者说，为了更好地“躺平”而准备的。
推开门，清晨的寒意扑面而来。
东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轻纱笼罩着连绵的青云山脉。露水挂在草叶上，晶莹剔透，在微光中闪烁。远处的峰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确有几分仙家气象。
可惜陆景川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
“真怀念前世啊……”他低声嘀咕，踩着湿滑的青石台阶往山下走，“周末能睡到自然醒，醒了点个外卖，刷刷剧，打打游戏。现在倒好，觉睡不安稳，还得给这破天道打工！”
他越说越气：“996起码还有工资！我这算什么？义务劳动？还得冒着被雷劈的风险！”
但骂归骂，脚下的步子却一点不慢。
从居住区到青云山西麓，寻常外门弟子要走半个时辰。陆景川却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几乎被杂草掩盖的小径——这是他根据前世记忆，结合这几个月摸索，绘制出的“青云宗最优偷懒路线图”中的一条。
省时，省力，还能避开大部分同门。
小径曲折蜿蜒，两旁是茂密的灌木和不知名的野花。陆景川走得很稳，甚至有些过于轻车熟路。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出这条路有多少个弯，哪里有块绊脚的石头，哪段路雨后特别滑。
这都是血泪教训换来的经验。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陆景川脚步一顿，手指已经按在了腰间一张符箓上。但很快，他松了口气——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是三只毛色雪白的低阶灵兔。
这种兔子在青云山很常见，没什么攻击性，肉质鲜美，但跑得快，一般弟子很难抓到。它们此刻正竖着长耳朵，红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陆景川。
陆景川眨了眨眼，忽然笑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箓——这是他自制的“胡萝卜味诱食符”。原理很简单，就是用特殊符文模拟胡萝卜的香气，对兔类灵兽有极强的吸引力。
“来，小家伙们。”
他注入一丝灵力，激活符箓。
顿时，一股清甜中带着泥土芬芳的胡萝卜香气弥漫开来。那三只灵兔的鼻子立刻开始疯狂抽动，红眼睛里的警惕迅速被渴望取代。
“吱吱！”
其中一只胆子大的率先跳了过来，围着陆景川的脚打转。另外两只见状，也忍不住蹦跳着凑近。
陆景川笑眯眯地收起符箓，继续往前走。
三只灵兔犹豫了一下，居然跟了上来——它们舍不得那股诱人的香气。
于是，青云山西麓的晨雾中，出现了一幅奇异的画面:一个穿着灰袍、腰间挂满奇怪符箓的年轻弟子，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在他身后，三只雪白的灵兔排成一串，蹦蹦跳跳地跟着，时不时还凑到他脚边嗅一嗅，似乎在寻找那诱人气味的来源。
若有其他弟子看见，定会目瞪口呆。
但陆景川很满意。
“这才对嘛。”他伸手摸了摸凑得最近的那只兔子的脑袋，软乎乎的，“生活已经这么艰难了，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兔子蹭了蹭他的手心，温顺得不像话。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前方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向阳的山坡出现在眼前，坡上长满了翠绿色的草叶，叶片细长，边缘有细密的锯齿，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荧光——正是清心草。
这种草药不算珍贵，但用途广泛，是炼制“清心丹”、“宁神散”等基础丹药的常用材料。宗门药园也有种植，但野生的药效更好，所以经常发布采集任务。
陆景川扫了一眼，估算了一下数量。
“五十株……问题不大。”
他挽起袖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玉铲——这也是他自己改良过的，铲刃薄而锋利，柄部刻了减轻手腕负担的符文。
“开始干活。”
陆景川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起来。
他蹲下身，左手拨开杂草，右手玉铲精准地插入清心草根部三寸处的土壤。手腕轻轻一旋，一挑，一株完整的清心草就被连根带出，根须几乎完好无损。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
这是他用前世记忆中的“流水线作业思维”，结合这几个月被迫完成无数采集任务后，总结出的最优采集法:角度、力度、时机，都有严格的标准。
一株，两株，三株……
陆景川的速度快得惊人。他的双手仿佛变成了精密的机械，每一次下铲、挑起的动作都如出一辙，误差不超过毫厘。清心草被整齐地放在一旁的油布上，根须朝同一个方向，方便清点。
那三只灵兔刚开始还好奇地围观看，后来大概是觉得无聊，就在旁边的草地上打滚玩耍。白色的毛团在绿草间翻滚，配上晨雾和远山，倒真有几分田园牧歌的味道。
可惜陆景川没空欣赏。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按这个速度，最多两刻钟就能采完。然后回去交任务，还能赶上食堂的早饭……今天好像有灵米粥和腌萝卜？不对，周二，应该是菜包子和豆浆……”
他一边机械地采集，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躺平”计划。
“交完任务，回屋补个回笼觉。下午要是没别的破事，就去藏书阁看看有没有新的杂书……上次那本《东洲异闻录》才看了一半。”
想到可以悠闲地看书，陆景川的心情好了些。
但很快，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手中的这株清心草，触感不太对。
他停下动作，将草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叶片翠绿，锯齿清晰，看起来和其他的没什么不同。但当他用手指轻轻摩挲叶脉时，能感觉到一丝极淡的、阴冷的阻滞感。
陆景川眯起眼睛，将一缕微不可查的神识探入草叶。
果然。
在清心草纤细的叶脉深处，原本应该流淌着纯净草木灵气的脉络中，竟然掺杂着几缕暗红色的、极其微弱的异种能量。这能量阴冷、污浊，带着一股子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这是……阴气？”
陆景川心中一惊。
清心草性属温和，喜阳气，生长环境要求洁净。按理说绝不可能沾染阴气，更不可能将阴气融入叶脉——这相当于人体血管里流淌着毒液。
他立刻检查刚才采集的其他清心草。
一株，两株，三株……
连续检查了十几株，大部分都正常，但有三株出现了同样的问题:叶脉深处有暗红色阴气残留，虽然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
陆景川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抬起头，环视这片山坡。
晨雾正在散去，阳光透过薄雾洒下来，在山坡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青草随风轻摇，远处有鸟鸣，一切看起来祥和宁静。
但陆景川的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
清心草不会凭空沾染阴气。唯一的解释是，这片区域，或者说这附近，最近有携带阴气的存在活动过。而且这阴气之精纯、之隐蔽，连清心草这样的低阶灵草都只是叶脉深处被轻微渗透，表面完全看不出来。
“鬼修？魔修？还是什么阴属性的妖兽……”
陆景川脑子里闪过几个可能。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在任务堂似乎瞥见过一条不起眼的消息:青云山东南三百里处的清河镇，最近有低阶修士失踪，现场残留微弱阴气，原因不明。
当时他没在意——反正不关他的事，能躺平绝不掺和。
但现在……
陆景川看着手中那株叶脉泛着暗红的清心草，眼神闪烁。
青云山西麓和清河镇，直线距离超过四百里。如果这里的阴气和清河镇的失踪事件有关，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东西的活动范围，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也意味着，危险可能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妈的……”
陆景川低声骂了一句。
他就想安安静静地躺平，怎么就这么难？
他蹲在原地，盯着那株异常的清心草看了很久。脑子里飞快地权衡利弊。
上报？肯定会被追问怎么发现的。他一个“普通”外门弟子，怎么能察觉到连叶脉深处的微弱阴气？解释不清。
不上报？万一真出事了，波及到自己怎么办？他现在可是“唐僧肉”体质，虽然伪装了，但谁知道那些邪门玩意儿有没有特殊探测方法？
“算了。”
最终，陆景川叹了口气。
他手腕一抖，玉铲划过一道弧线，将那几株异常的清心草单独挑出来，塞进怀里一个贴身的储物袋——这个储物袋是他特制的，内壁刻了隔绝探查的符文，专门用来放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然后，他继续采集。
动作依旧流畅，速度依旧惊人，但眼神深处多了一抹凝重。
又过了一刻钟。
【叮！】
【任务“采集清心草五十株”已完成】
【奖励发放:修为灌注（微量）】
提示音在识海中响起的瞬间，一股暖流凭空出现在陆景川的丹田。
这暖流精纯而温和，不带任何属性，如同最纯净的灵气，迅速融入他的四肢百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又向前推进了一小步——虽然很小，但确实在增长。
与此同时，体内那枚一直默默运转、压制修为的封灵阵盘，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咔嚓”声。
陆景川脸色微变。
他立刻内视丹田。
只见那枚由复杂符文构成的、半透明的阵盘中央，出现了一道头发丝粗细的裂痕。裂痕很短，很浅，但确实存在。
“又裂了……”
陆景川的心沉了下去。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每次完成天道任务，被灌注修为，封灵阵盘就会承受一次压力。虽然每次都很轻微，但积少成多，裂痕越来越多。
他估算过，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有三五个月，封灵阵盘就会彻底崩溃。
到时候，被压抑许久的修为会瞬间爆发，他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迫冲到筑基后期甚至更高。而混沌体的气息，恐怕再也压制不住。
“时间不多了啊。”
陆景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那三只灵兔似乎察觉到他要走，又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主要是看着他怀里飘出诱食符香气的位置。
陆景川笑了笑，又摸出一张诱食符，但没有激活，只是撕下一小角，分别喂给三只兔子。
“吃吧，吃完各回各家。”
兔子们欢快地啃着符纸角——虽然只是纸，但上面残留的胡萝卜味符文对它们来说就是美味。
陆景川将采集好的五十株正常清心草捆好，背在背上。晨光已经完全铺满山坡，雾气散尽，远山如黛。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草地，尤其是那几株被他挖走异常清心草后留下的土坑，眼神复杂。
然后，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三只兔子啃完符纸，在他身后蹦跳了一阵，终究还是钻回了灌木丛。
山路上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阳光照在他身上，将灰色的袍子染上一层金色。腰间的符箓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陆景川走得很慢，似乎在思考什么。
识海深处，天道系统又恢复了沉寂，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知道，明天，后天，大后天……只要他还活着，这个系统就会准时出现，发布任务，强迫他变强，强迫他往前走。
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着他。
不，不止是推。
是拿着鞭子抽。
“清河镇的阴气……封灵阵盘的裂痕……皇室使团快来了……幽冥教还在暗中窥视……”
陆景川掰着手指，一件件数着自己面临的麻烦。
数到后来，他自己都笑了。
笑容里全是无奈。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
他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早饭还是要吃的。
吃完早饭，补觉。
补完觉，看书。
能躺平一天是一天。
至于那些麻烦……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他低声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逃避现实。
山路蜿蜒，晨风拂面。
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而在陆景川怀里，那个贴身的储物袋中，几株叶脉泛着暗红的清心草，正静静地躺着，像几道无声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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