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川推开小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晨露早已蒸发干净，空气中弥漫着初夏特有的、草木被晒暖后散发出的清香。他将背上的那捆清心草随手放在院角的竹筐里——这些待会儿要交到任务堂去换贡献点，虽然不多，但蚊子腿也是肉。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反手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仰头望天。
天空湛蓝如洗，几缕白云懒洋洋地飘着。阳光透过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枝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晃动的光点。
终于，暂时清静了。
陆景川走到院子中央，那里放着一张造型奇特的椅子——这是他根据自己的“人体工学”知识，结合这个世界的一些基础炼器手法，捣鼓出来的“逍遥椅”。
椅背可以调节角度，扶手宽大，坐垫填充了某种灵禽的羽绒，软硬适中。最妙的是，椅子底下刻了一个小小的“恒温阵”，冬暖夏凉。
这是他用来对抗这个残酷修仙世界的小小武器。
躺平，从一张舒适的椅子开始。
陆景川整个人陷进椅子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透过眼皮带来的暖意，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鸟鸣和更远处练武场弟子们呼喝的声音。
世界似乎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但很快，他睁开眼睛。
丹田处传来隐约的胀感——那是刚才完成任务后，天道系统灌注的微量修为在体内流转、沉淀的感觉。虽然量很少，但就像往一个已经接近满溢的水杯里又滴了一滴水，那种“快要装不下”的压迫感越来越明显。
陆景川皱皱眉，抬手掐了个法诀。
一缕淡金色的灵力从他指尖溢出，如丝线般在空中蜿蜒，精准地落入院角石桌上那只小巧的青铜丹炉中。
“噗”的一声轻响，丹炉底部燃起一团柔和的橘色火焰。
这是他改良过的“文火”——温度稳定，消耗灵力极少，最适合用来煮茶温酒这种不需要精确控火的活儿。
陆景川又用灵力从屋内“取”来一罐茶叶、一壶山泉水。茶叶是他用贡献点换的普通“云雾茶”，不算名贵，但香气清雅。山泉水是从后山灵泉打来的，清冽甘甜。
水注入丹炉，茶叶撒入。
很快，咕嘟咕嘟的水声响起，茶香随着蒸汽弥漫开来。
陆景川靠回椅背，用灵力操控着火候，看着丹炉上方蒸腾的白雾在阳光下变幻形状，心情稍微舒缓了些。
这大概是他穿越以来，为数不多的、能让自己感到“活着还不错”的时刻。
不用打打杀杀，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时刻担心被人发现自己是混沌体然后抓去炼药。就一个人，一张椅，一炉茶，一个安静的午后。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他端起刚煮好的茶，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小口。
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苦涩和回甘。陆景川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晒太阳的猫。
但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的轻响，从他体内深处传来。
陆景川动作猛地一僵。
茶盏停在唇边，他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那不是错觉。
他缓缓放下茶盏，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
丹田中，那枚由无数复杂符文构成的、半透明的“封灵阵盘”正在缓缓旋转。阵盘整体呈现淡金色，表面流淌着玄奥的光泽，将他的修为死死压制在筑基初期的水平。
但现在，在阵盘中央偏左的位置，出现了一道新的裂痕。
很细，很短，像瓷器上被轻轻磕碰出的纹路。
但确确实实存在。
陆景川的心沉了下去。
他记得很清楚，早上出发前检查时，阵盘上只有三道主要裂痕和十几道细微的纹路。而现在，又多了一道。
虽然这道新的裂痕很不起眼，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意味着封灵阵盘承受的压力，已经接近它设计的极限了。每一次天道任务带来的修为灌注，都在加速它的崩溃。
“照这个速度……”
陆景川睁开眼睛，看着手中的茶盏，眼神复杂。
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后，封灵阵盘就会彻底碎裂。届时，被压抑许久的修为会如决堤洪水般爆发，他会在极短时间内冲上筑基后期甚至更高。
而混沌体的气息，将再也无法完全掩盖。
“三个月……”
他低声重复这个数字，语气里听不出是焦虑还是认命。
或许两者都有。
就在陆景川盯着茶盏出神时，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咚咚咚。”
很克制，很有礼貌的三下。
陆景川回过神来，扬声问道:“谁啊？”
“陆、陆师兄，是我，唐小柔。”
门外传来一个清脆中带着些许怯意的女声。
陆景川愣了愣，随即起身走过去开门。
木门拉开，阳光涌进来，照亮了站在门外的少女。
唐小柔今天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密的梨花图案。乌黑的长发梳成双丫髻，用同色的丝带系着，额前垂下几缕碎发，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精致。
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竹编食盒，见门开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小柔师妹？”陆景川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给师兄送点东西。”唐小柔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陆景川，眼神清澈，“今天膳食堂做了桂花糕，我觉得很好吃，就……就多拿了些，想分给师兄尝尝。”
她说着，举起手中的食盒，像是献宝一样。
陆景川看着她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修仙世界，这样纯粹的善意，实在太少见了。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正好我在煮茶，一起尝尝。”
唐小柔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嗯！”
她迈步走进小院，好奇地四处打量。这是她第一次来陆景川的住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师兄的院子好干净。”她小声说。
陆景川笑了笑，没接话。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有轻度强迫症，见不得脏乱？还是说自己前世养成的卫生习惯改不掉？
他走回逍遥椅旁，又从屋里搬出一张小板凳——这板凳也是他自己做的，高度刚好适合坐在逍遥椅旁边。
“坐这儿。”他指了指板凳。
唐小柔乖巧地坐下，将食盒放在腿上打开。里面整齐地码着七八块金黄色的桂花糕，每一块都做得小巧精致，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师兄尝尝。”她拈起一块，递过来。
陆景川接过，咬了一口。
松软，清甜，桂花的香气在口中化开。确实不错。
“好吃。”他诚实地评价。
唐小柔顿时笑开了，眉眼弯弯像月牙:“我就知道师兄会喜欢！”
她也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两条腿在板凳下轻轻晃荡。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粉色的衣裙，乌黑的发，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双笑起来就弯成月牙的眼睛。
陆景川靠在逍遥椅上，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宁静。
就像狂风暴雨中，意外发现了一个可以暂时避雨的小小山洞。
虽然知道雨迟早会打进来，但至少此刻，是安全的，是温暖的。
“师兄最近都在忙什么呀？”唐小柔一边吃糕点，一边小声问。
“还能忙什么？”陆景川苦笑，“做任务，换贡献点，修炼……日复一日。”
“可是师兄好像很厉害。”唐小柔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听说，师兄做任务又快又好，贡献点涨得可快了。好多外门弟子都羡慕呢。”
陆景川心里一动。
他做任务快，是因为前世积累的效率思维和这几个月被迫练出来的“流水线作业”能力。但这话不能说。
“熟能生巧罢了。”他含糊道。
唐小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咬了一口糕点。她吃东西的样子很秀气，小口小口的，像只小松鼠。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唐小柔说些宗门里的趣事:哪个师兄修炼时闹了笑话，哪个师姐新得了件漂亮法器，膳食堂最近换了位大厨，做的菜特别咸……
陆景川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但就是这种平淡的、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对话，却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甚至暂时忘记了体内的封灵阵盘，忘记了清心草叶脉里的阴气，忘记了皇室使团即将到来的压力。
就只是坐着，晒着太阳，喝着茶，听一个少女说着琐碎的日常。
时间一点点流逝。
日头开始西斜，院中的光影拉长。
唐小柔食盒里的糕点已经吃完了，茶也续了两回。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待得有点久，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
“那个……师兄，我该回去了。”
“嗯。”陆景川也站起来，“谢谢你的糕点。”
“不、不客气！”唐小柔脸又红了，她收拾好食盒，走到院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师兄……如果、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叫我。我、我虽然修为不高，但跑跑腿还是可以的。”
说完，不等陆景川回应，她就匆匆转身跑了。
粉色的裙摆在山道上跳跃，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陆景川站在门口，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没动。
帮忙？
他在心里苦笑。
我现在最大的麻烦，是怎么在封灵阵盘碎裂、混沌体暴露之前，找到一个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能帮上什么忙呢？
但他没说出来。
有些担子，注定只能自己扛。
他关上门，走回院中。逍遥椅还保持着刚才的角度，茶盏里的茶已经凉了。
陆景川重新坐下，看着天边渐渐染上橙红色的晚霞，沉默不语。
宁静被打破了。
不是被外力，而是被他内心重新涌起的、无法回避的危机感。
唐小柔的到来像一场短暂的梦，梦醒了，现实依旧残酷。
而就在他出神时——
【叮！】
熟悉的提示音，如同丧钟般在识海中响起。
【天道日常任务已刷新】
【任务内容:于子时（晚上十一点）前，绘制“聚灵符”十张】
【任务要求:符箓品质需达到“合格”标准以上】
【任务奖励:修为灌注（小）】
【任务惩罚:心悸三日（无法修炼、无法入定）】
【备注:检测到宿主有消极怠工记录，本次任务难度提升，请认真完成】
陆景川看着眼前浮现的半透明文字，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又来了。
就像永不停歇的磨盘，推着你一圈圈地转，直到筋疲力尽，直到粉身碎骨。
但他能怎么办？
拒绝？心悸三日的惩罚，意味着三天内不能修炼、不能入定。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失去三天应变能力，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认命吧。”
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起身，走进屋内。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符纸、朱砂、灵笔等制符工具。
陆景川点亮油灯，暖黄的光晕照亮桌面。
他铺开符纸，研好朱砂，提起灵笔。
笔尖蘸满猩红的朱砂，落在淡黄色的符纸上，开始绘制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符文。
聚灵符，基础符箓之一，作用是聚集周围天地灵气，辅助修炼。绘制难度不高，但要求灵力输出稳定，符文结构精准。
陆景川画得很认真——至少表面上很认真。
但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十张聚灵符……正常画完大概要一个时辰。但如果我‘优化’一下流程呢？”
他眼睛微微眯起。
前世做项目时，他最擅长的就是流程优化。同样的工作，通过调整顺序、合并步骤、简化操作，往往能节省大量时间。
制符，本质上也是一种“生产流程”。
陆景川笔下不停，脑子里却在推演。
聚灵符的核心符文有七个节点，传统画法是从第一个节点开始，按顺序连接到第七个。但根据他的观察，第三节点和第五节点之间的连接线，其实可以缩短三分之一，只要在收笔时稍微调整灵力输出频率，效果一样。
还有，符纸四角的“固灵纹”，通常要画四遍。但如果用一种特殊的回旋笔法，两遍就能覆盖全部区域……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试试？”
陆景川心里蠢蠢欲动。
如果能用更少的灵力和时间完成同样的任务，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多省下点精力来干别的？比如研究怎么加固封灵阵盘？或者琢磨一下清心草叶脉里的阴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干就干。
在画第二张符时，陆景川开始尝试他的“优化方案”。
笔走龙蛇，朱砂在符纸上蜿蜒。他刻意缩短了某些线条，简化了一些转折，甚至合并了两个相邻的符文结构。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比画第一张时快了近三成。
而且，消耗的灵力少了差不多一半。
“成了！”
陆景川看着桌上这张新鲜出炉的聚灵符，心中暗喜。
符纸泛着淡淡的灵光，符文完整，看起来和正常的聚灵符没什么区别。
他如法炮制，又画了八张。
一个时辰的任务，他只用了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就完成了。
十张符箓整齐地摆在桌上，灵光流转。
陆景川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心里盘算着:省下的时间，可以用来研究从狼族带回来的那枚骨片。那玩意儿据说能屏蔽天道感应一次，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用……
但就在这时——
【叮！】
【任务“绘制聚灵符十张”已完成】
【符箓品质检测中……】
【检测结果:十张符箓中，九张品质“合格”，一张品质“不合格”】
【不合格原因:符文结构简化过度，聚灵效果下降37.8%，未达到“合格”标准】
【任务完成度:9\/10】
【奖励暂缓发放，请补足缺失部分】
陆景川:“……”
他盯着桌上那十张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符箓，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张不合格的，正是他第一张试验品。
“这破系统……”他咬牙切齿，“还挺智能？！”
连符文结构简化了多少、效果下降了多少百分比都能检测出来？
这已经不是“系统”了，这他妈是全天候无死角监工吧？！
陆景川深吸一口气，压下骂人的冲动。
他拿起那张“不合格”的符箓，仔细端详。
确实，如果用神识仔细感应，能发现这张符的灵力流转不如其他几张顺畅，几个关键节点的灵光也稍显黯淡。
但如果不是系统提示，他自己都未必能一眼看出来。
“所以……不能偷工减料得太明显？”
陆景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重新铺开一张符纸，提起笔。
这次，他只在原有的优化方案基础上，做了微调——该缩短的线条还是缩短，但缩短幅度控制在两成以内；该合并的符文还是合并，但合并时多加了一个小小的加固纹路。
笔尖游走，朱砂流淌。
片刻后，一张新的聚灵符完成。
陆景川放下笔，静静等待。
三息之后——
【叮！】
【补充符箓品质检测中……】
【检测结果:品质“合格”】
【任务“绘制聚灵符十张”已全部完成】
【奖励发放:修为灌注（小）】
暖流再次涌入丹田。
陆景川闭上眼睛，感受着那股力量在体内流转、沉淀。他能清楚地听到，封灵阵盘上，又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可察的“咔嚓”声。
又一道裂痕。
他睁开眼睛，看着桌上那十一张符箓——十张合格，一张不合格。
油灯的光晕在符纸上跳跃，映出猩红的符文。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传来巡夜弟子敲梆子的声音，悠长而寂寥。
陆景川坐在椅子上，许久没动。
他就这样静静坐着，看着那些符箓，看着窗外的夜色，看着灯火在墙上投出的、自己孤独的影子。
直到子时的更鼓响起。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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