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长编·艺达二百六十年·仲春】
艺达二百六十年·仲春,帝刘亿三百六十岁,天下大定。
帝京积雪初融,太液池冰裂声如碎玉,每一声脆响都惊起蛰伏在地脉中的暖意。
柳梢萌新绿,芽尖缀着昨夜未化的霜晶,在晨光中闪烁如星子坠落。
帝临朝二十年,武定山河,四海宾服,然帝深知:
铁血可夺天下,仁文方安民心。
遂以武定山河,文定人心为旨,诏建共儒院,以程槿汐为院长。
程氏,西州长峡谷人,容色若雪,才思如潮,后世尊为神川四大美女之三。
史官据《共儒院实录》《槿汐手札》《帝京春灯录》合编,留此卷。
诏书惊春
二月朔日,晨光熹微。
承天门九九八十一颗铜钉衔着的晨鼓余韵未歇,九重宫门已依律次第洞开,沉重的门轴转动声惊起了檐角冰凌,坠落在玄武岩御道上,碎裂声清越如编钟低鸣。
紫宸殿内,蛟龙皮诏纸徐徐铺展,光滑的皮面流淌着暗沉光泽。
帝刘亿执朱砂御笔,腕悬龙纹端砚之上,沉吟片刻,落笔如刀。
朱砂鲜红似血,字迹铁画银钩,每一笔都蕴含着雷火潮三力交融的帝威:
“自今日始,立共儒院于帝京南郊。”
“聚天下儒生、农师、工匠、商贾、兵家、道人、释子、医师、琴师、棋士、书家、画师诸流,不设门户,不分贵贱,共研共传。”
“院长程槿汐,秩比三公,赐金印紫绶,永世不替。”
最后一笔落下,帝玺重重盖下。
印泥乃鲛人血混合东海朱砂特制,殷红夺目。
玺落瞬间,殿外忽起一阵奇异春风,裹挟着太液池破碎冰片的清冽声响,掠过九重宫阙的琉璃瓦,拂动百官朝服,竟带起细微的金石相击之音。
诏书传出,朝堂哗然。
武将行列中,有人下意识摩挲腰间剑柄,眉头紧蹙;
文官队列里,老臣抚掌而笑,额间深镌的笑纹如春水涟漪。
消息传至坊间,百姓奔走相告。
顽童以烧焦的木棍在未化的积雪上歪歪扭扭书写“共儒”二字,奇特的是,书写之处积雪迅速消融,墨迹渗入青石板,仿佛得到天地认证,久久不褪。
帝复下敕令:
“院门永昼不闭,夜悬雷火灯九十九盏,灯照无眠求索之人。”
内侍监跪接旨意时,瞥见帝袖中滑落一枚冰晶雕就的槿花,触及金砖地面竟不碎裂,反而升腾起袅袅暖烟,异香扑鼻。
程槿汐入京
程槿汐,西州长峡谷人氏,时年二十有三。
长峡谷地势殊异,朝霞暮霭凝如实质,乡人采撷云霞织就“霞锦”,闻名于世。
槿汐幼时随母习织锦,七岁即能在锦上自绘《潮山图》,笔法已有造化之韵。
十岁那年,所绘潮山竟化虚影离锦,云雾缭绕三日不散,谷中老儒见之惊叹:
“此女笔端通玄,将来必不凡。”
及笄之后,长峡谷绣楼灯火常明至破晓。
海外商贾曾以斛夜明珠求换一方手帕,帕上绣星月交辉图,夜间自放光明,星辰轨迹与真实天象无异。
帝昔年南巡,驻足绣架前观其运针。
但见针尖牵引霞光,彩线行走如潮涌,针下万物生机盎然。
帝笑而赞曰:
“此女胸中藏大志,指间生春风。”
当即解腰间蟠龙玉佩为信物,言他日必召入京。
入京之日,帝京万人空巷。
春灯万盏高悬,灯面皆用透光鲛绡制成,绘师以槿花汁调彩,精心描摹槿汐拈花侧影。
人过处灯即自明,光影流转,明灭如呼吸。
槿汐乘青帷马车,着素白衣裙,系青丝绦带,不施粉黛。
乌云般的发髻间唯插一支黄杨木簪,簪头雕含苞槿花,栩栩如生。
其眉目如春山含雪,清冷中蕴暖意;眸转时似秋潮映月,沉静中见深邃。
步履过处,积雪化春水,水汽凝成微小槿花形状,旋生旋灭,异香袭人。
百姓夹道欢呼:
“槿汐院长!”
声浪如海潮拍岸。有老妪以银盆接她踏过的雪水,传言此水可明目清心,医治眼疾。
共儒院建
院址择于南郊永夜旧校场,广袤千亩。
此地曾是永夜帝操练魔兵之所,地下埋骨无数,怨气沉积。
帝亲绘院图,命以雷火煅烧七日七夜净化地脉。煅烧之时,地表腾起紫黑色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古战场幻影,最终皆被雷火炼化,地脉转为澄澈清明。
正殿“潮音堂”:
梁木取东海雷击木,此木乃青霖元帅韩天辰亲伐,木纹中天然嵌有雷电符形,阴雨天气隐隐发光;
墙壁用沧水潮纹石砌成,石上潮汐轨迹随月相盈亏明暗变化,满月时整面石壁如水波流转;
堂内设三千蒲团,蒲团内嵌暖玉,玉心封存青霖刀气,冬暖夏凉,坐之可宁心神;
东庑“经纬阁”:
收藏农家稼穑图谱、工家机巧模型、商道货殖纪要。
最高处悬“神农耒耜”,乃万爆将军曹鸡元以爆火锤煅造,耒尖永远指向丰饶之地,饥荒年间曾指引百姓找到地下粮仓;
西庑“丹青苑”:
收历代琴谱棋谱、书画真迹、医典药经。
中央置“无弦琴”,程槿汐以己身青丝为弦,弦动时自发潮音,听者心绪平和,顽疾可愈;
北轩“百家堂”:
设儒道释法兵诸家论辩之所,席地皆铺萱草席——此草乃程槿汐家乡特产,编席时织入霞锦丝线,坐卧其上可宁心神,辩难时思路清明;
后园“槿汐花圃”:
植各色槿花万株。花种由鲛人自海外带来,花期与雷火灯同明同暗,月夜可见花瓣上浮现经文,有缘人可悟道;
暗设“影卫廊”:韩天辰亲选三百影卫昼夜巡护,身法如春风化影,学子但觉微风拂面,不见人影,却倍感安心。
殿前立无字巨碑,碑顶凿暗月纹,月心孕雷纹,雷纹中隐现潮汐轨迹——此乃刘亿以开天斧尖凿就,留待后世书写共儒史诗。
院长初课
三月三日上巳节,冰雪初融,溪流淙淙如碎玉鸣珂。
槿汐首次升座潮音堂,开讲《共儒大义》。
堂内三千学子席地而坐,有布衣寒士与朱紫公卿同席,皓首老儒与总角童稚并肩,甚至有三五鲛人伏案提笔——他们的鳞片映着雷击木梁的光斑,恍若星河泻地。还有几位西域学者,眸色各异,认真记录。
槿汐素衣立于潮石讲坛,未语先笑,声清如玉磬击冰:
“儒非一家之学,乃万民之心;共非一姓之言,乃天下之道。
昔年雷斧劈山断海,开疆拓土;
今朝共儒润物无声,滋养民心。
武定山河,文定人心。
山河易改,人心难平。故共儒之业,重于开天。”
言罢,指尖轻弹讲坛潮石。
奇异的是,坚硬的潮石竟发出淙淙潮音,音波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绕梁三匝,堂内众人无论远近,皆清晰可闻,如清泉涤心,不少学子情动之处,悄然泪下。
泪珠滴落萱草席,竟浸润席面,生出细小的、带着露珠的花芽。
堂外万株槿花应声次第绽放,花瓣如雪片纷飞,覆满石阶,清雅香气漫溢全城。
帝京百姓皆见奇景:
无数槿花瓣飞旋升空,与九十九盏雷火灯交融成绚烂霞光,霞光之中,竟隐约浮现诸多典籍文字,闪烁流转,良久方散。
四大美女之传
程槿汐之容颜气度,很快成为帝京传奇。
春灯匠人以特制彩釉将其形象精心描摹于琉璃灯罩之上:
眉如远山含雪,青黛淡扫,宛然入鬓;眸似秋潮映月,顾盼之间,流光潋滟,深邃难测;
唇不点而自含丹朱,轻启时似初夏槿花缓缓绽放;
行走时衣袂飘举,自带春风,环佩无声而清芬远播;
静立时,阶下落花为之迟滞,飞鸟经空亦敛翅盘旋。
后世文人评点神川千古四大美女:
首推前朝程雁,昭武太后,杏红披帛猎猎如旗,令潮歌帝倾心一生,魂梦相牵;
次曰南阳帝时代惊鸿一现的高日辰,神秘若晨曦微光,史料难寻,唯留其名引人遐思;
三即共儒院长程槿汐,雪衣青带,素手抚卷,身后万盏槿花与雷火灯交相辉映;
其四尚空悬,待五百年后自有天人临世,续写传奇。
槿汐闻此评语,不过莞尔,提笔于《槿汐手札》中批注:
“皮囊色相,终随花开花谢;共儒大道,方得万古长青。”墨迹干时,素白纸页竟自生淡淡槿香,历久不散。
共儒盛事
艺达二百六十五年,共儒院首开“雷潮文会”。
学子三千以雷火为灯,潮音为鼓,赋诗万首。
才气最高者诗成刹那,雷火灯竟自行排列,将其诗句凝结为光字悬于夜空,三日不散。
帝亲临盛会,悦甚,以开天斧轻劈紫檀案,案裂处自然形成“共”字纹路,字迹凝雷潮光华,永悬潮音堂顶;
二百七十年,槿汐亲创“童儒科”,宣称“教化之道,童蒙伊始”。
六岁稚子即可入院启蒙。
首批童儒中有一盲女,目不能视,却于无弦琴前静坐三日,挥手抚弹,竟引百鸟来朝,盘旋院上久久不散。
槿汐破格亲授《雷潮大义》,十年后此女终成一代琴宗,音律通灵;
二百七十五年,设“暗月医馆”。遴选聪慧女子百人,皆得槿汐亲传《潮火医经》,施针时指尖生暖雾,曾于帝京大疫时救死扶伤三千余人。
愈者感恩戴德,集体铸“潮火针”一套相赠,金针玉柄,针匣刻“仁心共儒”四字;
二百八十年春,槿汐手植异种槿花十万株于院周。
花开之夜,雷火灯与万千槿花同时明灭,光华璀璨,帝与万民同游花海,盛况空前。
有学子醉卧花丛,醒后惊见周身花瓣之上皆印满清晰典籍文字,称此奇景为“槿汐春灯夜”,文人墨客争相传颂。
槿汐私语
某夜月华如水,帝刘亿微服独访共儒院。
但见月华满阶,清澈如铺银砂。槿汐独坐花圃石凳,落花满肩,宛若披就雪氅。
帝问:
“百家争鸣,流派纷杂。”
“卿以何物镇此院精神,融万法于一炉?”
槿汐嫣然一笑,指尖轻点心口:
“以雷为骨,立天地正气,坚不可摧;以潮为血,纳百家智慧,奔流不息;以槿花为魂,”
她拈起一朵落花,“证刹那芳华,亦证永恒大道。”
帝颔首,取过石桌上冰玉杯,举手承揽星光。
奇妙的是,清冷星光落入杯中,竟凝为莹润玉液。
帝道:
“愿共儒不老,文脉长存。”
亦愿卿亦不老,常伴春风。”
槿汐举杯,数片花瓣翩然落入杯中,酒液顷刻化为清冽潮香,沁人心脾。
二人对饮无言,远处雷火灯似乎沉醉于这静谧一刻,光华温柔低伏。
潮音堂方向传来学子隐约的夜读声,沙沙如春蚕食叶,细细密密,编织着未来的希望。
千秋之评
后世史家合论:
“程槿汐者,以雪为肌,清冷绝尘。”
“以雷为骨,刚毅内蕴。”
“以共儒为心,胸怀天下。”
“以槿花为魂,刹那永恒。”
“容色倾国而志在千秋,才思倾世而躬耕文教。”
“共儒院因她而名动天下,神川文明因她而焕发新生。”
《帝京春灯录》载一轶事:
共儒院立院百年时,曾有海外修为高深的修士,慕名亦或存疑,欲夜探院中秘藏典籍。
然其甫近经阁,忽见院中青玉碑上,槿汐影像自月光中浮现,拈花回眸,浅浅一笑。
修士顿觉神魂清明,前尘妄念尽消,竟于碑前伫立悟道三日。
醒转后,非但未取一物,反将自身所携的海外十三卷宝典真传,恭恭敬敬置于阁前,悄然离去。
共儒院碑
院后立青玉巨碑,高九丈九尺,暗合九九归一之数。
碑体天成,温润生辉。
碑面光洁无字,唯顶部凿刻槿花一轮,花心深处精细孕有细微雷纹,隐现光华。
某年仲春夜深,槿汐以常年佩戴的木簪代笔,背对碑身,反手而书。
笔走龙蛇,气韵贯通:
“花开花谢,雷潮不息;共儒之光,照千秋夜。”
字迹遒劲飘逸,竟透石三分,墨色似以槿花汁混合特殊材质染就,呈现独特槿紫色。
奇异处在于:
此字迹日光之下隐而不见,青玉碑完好如初;
然每至月色澄明之夜,字迹便浮凸如浮雕,清晰可辨;
若遇雷雨交加之时,字迹更会应和天雷,闪动流转不息紫电光华,蔚为奇观。
碑前雷火灯长明不熄,灯油乃鲛人特制,据传一盏可燃百年。院周槿花年年盛开,绚烂如霞,后有细心学子发现,每片花瓣的细微纹路,竟都神似不同典籍的文字,仿佛自然天书。
纵使严冬大雪深积三尺,共儒院内的槿花不曾凋零,雷火灯永不熄灭,求索的学子亦无半途而废。
文脉于此,生生不息。至今帝京老人仍言:深冬夜半路过共儒院外,侧耳细听,仍能闻院内书声琅琅,绵绵不绝,似温暖春潮在地下涌动,孕育着下一个春天。
——(据《槿汐手札》末页补:
院长常于深夜亲自巡访学舍,为苦读学子添灯油、覆衾被。
某年极寒之夜,见一童儒伏案睡熟,双足冻得青紫。
槿汐悄然叹息,剪下自己一绺青丝,辅以霞锦技法,连夜织就一双罗袜,为其轻轻穿上。
青丝袜触肤生暖,童儒惊醒,见院长背影离去,再视足上罗袜,温暖异常,不禁潸然泪下,对灯立誓:
“愿以此生,传共儒之道,不负此暖。”
后此童儒果成一代大儒,晚年白发苍苍,重返共儒院讲学,见当年那双青丝袜仍被妥善展于院史馆内,丝色如新,暖意犹存,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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