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八,寅时三刻,南京城还在沉睡。
悦来客栈后院,三辆外观相同的马车已经套好。中间那辆最为宽大,垂着锦帘,车窗紧闭,看起来就是太子銮驾。前后两辆护卫车,各有十名锦衣卫骑马扈从。
骆养性最后一次检查布防。昨夜,他已将三百精骑分成三队:一队一百人,随车队出发,明面上护卫;二队五十人,提前半日出发,沿官道设暗哨;三队一百五十人,由他亲自率领,在镇江一带预设伏击圈。
“都记住了?”他对身边的百户低声道,“车队出城后,以十里为界,换一次马。到栖霞山时,太子换乘快马,绕小路去镇江,与第三队汇合。空车继续走官道,引蛇出洞。”
“明白。”百户抱拳,“可大人,若复古社不在镇江动手呢?”
“他们一定会在镇江动手。”沈渊从客栈走出,手中拿着一份地图,“镇江是水路要冲,北临长江,南接运河。无论刺杀成功与否,都可迅速乘船撤退。而且——”他指着地图上的焦山,“这里江面狭窄,水流湍急,最适合制造‘意外’。”
骆养性点头:“已经安排水师在江上巡逻,但只能在外围,不能靠近,以免打草惊蛇。”
“云道长和太子准备好了吗?”沈渊问。
“马上出来。”
话音刚落,侧门打开。云中子扶着朱慈烺走出,孩子右眼蒙着新换的纱布,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他换上了普通富家子弟的锦袍,外面罩着厚厚的披风。
“殿下,感觉如何?”沈渊关切地问。
“能撑住。”太子点头,左眼在晨光中格外明亮,“沈先生,您不跟我们一路吗?”
“臣要留在南京,处理江南制造总局的事。”沈渊蹲下身,平视着孩子,“殿下记住:到了镇江,一切听骆大人安排。若有危险,保命第一,其他都不重要。”
“我明白。”朱慈烺忽然问,“沈先生,那些想杀我的人,是因为我是太子,还是因为维新?”
“都是。”沈渊坦诚,“您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杀了您,维新就可能中断。您是维新的希望,毁了您,就毁了很多人对未来的信心。所以殿下,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是为了个人安危,是为了那些相信维新能带来好日子的人。”
九岁的孩子深深吸气,重重点头:“我会的。我还要看着铁路修遍全国,看着电灯照亮每个村庄,看着工坊医馆救更多的人。”
稚嫩的声音里,有千斤的重量。
辰时初刻,车队出发。马蹄声踏破清晨的寂静,三辆马车在三百骑护卫下,缓缓驶出南京城门,向北而去。
沈渊站在客栈二楼窗前,目送车队消失在街角。他转身,对身后等候的锦衣卫小旗道:“通知江南制造总局,就说钦差今日视察安全生产,让所有管事以上人员到议事厅集合。”
“是!”
巳时,江南制造总局。
这座占地千亩的兵工厂,是大明维新以来最大的军工基地。高耸的烟囱终日喷吐黑烟,蒸汽锤的撞击声几里外都能听见。厂区分为枪械、火炮、弹药、研发四个大区,有工匠五千余人。
当沈渊的轿子抵达时,总办李国祯已经带着数十名管事在门口迎接。李国祯五十多岁,瘦高个,戴着水晶眼镜,是格物院早期学员,薄珏的得意门生。
“下官恭迎钦差大人。”李国祯行礼,但眼神中有一丝不安。
沈渊下轿,环视众人:“李总办,不必多礼。本官奉旨巡视军工生产,尤其是安全规程执行情况。带路吧,先从枪械厂开始。”
“大人,枪械厂今日正在检修蒸汽锤,灰尘大,不如先看研发区……”李国祯试图阻拦。
“就看枪械厂。”沈渊不容置疑,“怎么,有什么不能让本官看的吗?”
“不敢,不敢。”李国祯额头见汗,只得引路。
枪械厂内部,巨大的蒸汽锤正在锻打枪管坯料。工人们赤膊上阵,汗水在炉火映照下闪闪发光。一切看起来正常,但沈渊注意到,有几个工头模样的人,眼神闪烁,不时看向厂区深处的某个方向。
“那里是什么地方?”沈渊指着那个方向问。
“是……是旧仓库,堆放废弃模具的。”李国祯支吾。
“去看看。”
“大人,那里脏乱,实在……”
“带路。”沈渊语气转冷。
李国祯无奈,只得带沈渊向旧仓库走去。越靠近,沈渊越觉得不对——仓库周围竟有暗哨,虽然扮作搬运工,但站姿、眼神,都是受过训练的。
到了仓库门口,李国祯突然站住:“大人,下官忽然想起,研发区有个新式连珠铳的样品,要不……”
“开门。”沈渊打断他。
仓库大门紧闭,铁锁锈迹斑斑,看起来很久没开过。但沈渊注意到,锁孔有新鲜划痕,锁芯是新的。
“钥匙呢?”
“钥匙……钥匙丢了。”李国祯声音发颤。
沈渊不再废话,对身后锦衣卫道:“撞开。”
两名锦衣卫上前,用随身携带的破门锤猛击门锁。三下之后,锁被砸开。推开厚重的大门,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
仓库内,堆满了木箱。但木箱上印着的,不是大明的标记,而是倭国的菊花纹!打开几个箱子,里面赫然是燧发枪的零件、火药的半成品,甚至还有几门小型火炮!
“私造军火,走私外邦!”沈渊转身,厉视李国祯,“李总办,你可知这是灭门之罪?”
李国祯扑通跪地,涕泪横流:“大人饶命!下官……下官是被逼的啊!复古社控制了贱内和幼子,威胁下官若不配合,就杀他们全家!下官不得已,才……才让他们在厂里藏了这些东西……”
“复古社的人在哪里?”沈渊急问。
“他们……他们今日都在厂里,说是要……要干一票大的。”李国祯颤抖着说,“研发区的弹药库里,他们埋了炸药,说午时引爆,炸毁整个研发区,让朝廷三年内造不出新式火器……”
午时!只剩一个时辰!
沈渊脸色大变:“研发区有多少人?”
“今日……今日研发区全员在岗,有工匠三百余人,还有薄珏先生派来的五个技术专员……”
三百多条人命,加上大明最顶尖的军工技术人才!
“骆养性留给你的人呢?”沈渊问。
“都在外面,五十人。”
“够了。”沈渊立即下令,“你带二十人,封锁厂区所有出口,许进不许出!其余三十人,随我去研发区!”
“大人,他们有上百人,而且都有武器……”
“那就更得快!”沈渊已经冲出仓库,“传令:厂内所有蒸汽机立即停机,防止爆炸引发连锁反应!通知驻军,速来支援!”
整个制造总局的警钟敲响了。钟声急促,工人们茫然无措,但很快被锦衣卫组织撤离。沈渊带人冲向研发区,那里是厂区深处,三栋连排的砖石建筑。
刚到研发区门口,里面就传来枪声!守门的两个复古社成员被锦衣卫击毙,但枪声惊动了里面的人。
“什么人?!”里面有人喝问。
“钦差沈渊在此!里面的人听着,立即放下武器,交出炸药,可免死罪!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沈渊高喊。
回答他的是更多的枪声。子弹从窗户射出,锦衣卫连忙找掩体。
“大人,强攻不行。”小旗急道,“他们据守建筑,我们人少,硬冲伤亡太大。”
沈渊看着研发区的布局图——三栋建筑呈品字形,中间是空地。如果炸药埋在其中一栋,引爆后可能波及另外两栋。
“用烟。”他忽然想到,“研发区有化学实验室,里面应该有硫磺、硝石、还有……磷粉。你们几个,去实验室找这些东西,混合后点燃,用烟把他们熏出来!”
“可里面还有我们的人……”
“顾不上了。”沈渊咬牙,“熏出来还有活路,炸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快去!”
锦衣卫分头行动。很快,几个冒着浓烟的火盆被推到建筑门口,刺鼻的烟雾顺着门窗缝隙涌入。里面传来咳嗽声、叫骂声。
“再不出来,就等着被熏死在里面!”沈渊喊道。
终于,建筑大门被推开,几十个复古社成员捂着口鼻冲出,但手里还拿着火铳。
“开火!”沈渊下令。
锦衣卫一轮齐射,撂倒十几人。其余人想退回建筑,但烟雾太浓,进不去。混战中,沈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敬亭!复古社的三号人物,竟然亲自在这里坐镇!
“抓活的!”沈渊指向白敬亭。
几个锦衣卫扑上去,但白敬亭身手了得,连伤两人,翻墙想逃。就在这时,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大腿!白敬亭惨叫倒地。
射箭的是李国祯。这个被胁迫的总办,此刻眼中是决绝的愤怒:“狗贼!你害我全家,我跟你拼了!”
白敬亭被擒,但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建筑里还有炸药,而引信可能随时被点燃。
“炸药在哪里?”沈渊揪住一个俘虏。
俘虏指向中间那栋建筑:“地……地下室。但引信不在那里,在……在钟楼上。”
钟楼!沈渊抬头,看到研发区东侧那座三十丈高的钟楼。那是全厂最高点,可以俯瞰整个厂区。
“钟楼谁在守?”
“是……是萨摩藩的人,五个武士,都带着刀和火铳。”
五个倭国武士,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而时间,已经指向午时只差一刻钟。
“强攻钟楼来不及了。”沈渊迅速思考,“钟楼是木石结构,如果用炮……”
“厂里有试验用的臼炮!”李国祯突然想起,“研发区后院有一门,本来是测试炮弹威力的!”
“带我去!”
后院,一门黑黝黝的臼炮架在土堆上。这种曲射炮适合攻击高处目标,但精度很差。
“只有三发炮弹。”炮手报告。
“够了。”沈渊亲自调整炮口角度,“瞄准钟楼顶部,那里应该是他们藏身的地方。”
第一发,偏了,打在钟楼侧面,砖石飞溅。
钟楼上的倭国武士被惊动,开始向下射击。子弹打在炮盾上,叮当作响。
第二发,还是偏了,但距离更近。
“大人,让卑职来。”炮手接过调整杆,“风向东南,风速三级,抬高半度……”
第三发炮弹装填。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轰!炮弹出膛,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地命中钟楼顶部!
木石结构的钟楼顶部被炸开一个大洞,碎石、木屑、还有人体残肢,从三十丈高处坠落。钟楼开始倾斜,缓缓倒塌。
解决了。但时间呢?
沈渊冲向中间建筑的地下室。地下室里,十几个木桶整齐堆放,引信已经点燃,烧得只剩一尺!
“水!快拿水!”
没有水。情急之下,沈渊脱下披风,扑上去用身体压住引信!火苗灼烧布料,灼痛皮肉,但他死死压住,直到锦衣卫提来沙土,将引信彻底掩埋。
危机解除。沈渊站起身,手臂上已经烫起水泡,但顾不上了。
“清点伤亡,控制所有俘虏。研发区的工匠和技术员呢?”
“都被关在西侧仓库,安然无恙。”李国祯报告。
沈渊长舒一口气。江南制造总局的叛乱,被扼杀在萌芽中。
但这时,一个锦衣卫飞马来报:“大人!镇江急报!太子车队遇伏,激战中……太子马车坠江了!”
晴天霹雳。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镇江焦山段官道。
太子的“空车”正行驶在临江的险峻山道上。这里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数十丈深的江崖,江水在此拐弯,水流湍急。
骆养性率领的一百五十名精骑,已经埋伏在山道两旁的树林中三天了。他们伪装成樵夫、商贩、甚至设了路障假装修路,就等复古社上钩。
巳时三刻,目标出现。
不是从后方追来,而是从前方江面——十几艘快船突然从焦山后驶出,船头架着火炮,对准山道就是一轮齐射!
“炮击!隐蔽!”骆养性急喊。
炮弹落在车队周围,碎石飞溅。三辆马车中,中间那辆“太子銮驾”被直接命中,车辕断裂,马匹受惊,拖着残车向江崖冲去!
“不好!”骆养性目眦欲裂,但他不能动——复古社的陆上伏兵还没出现。
果然,炮击之后,山道两侧的树林中涌出数百人,黑衣蒙面,手持刀枪火铳,向车队发起冲锋。与此同时,江面上放下几十艘小艇,倭国武士攀岩而上,从江崖方向包抄。
“杀!”骆养性终于下令。
埋伏的精骑从树林中杀出,与复古社伏兵激战在一起。燧发枪的齐射声、刀剑碰撞声、喊杀声、落水声,响彻江岸。
但战况对锦衣卫不利。复古社人数占优,而且有火炮支援。更糟糕的是,他们似乎知道太子不在那辆被击中的马车里,而是集中兵力攻击前后两辆护卫车。
“保护太子!”骆养性亲自率队冲杀,想要与太子所在的快马队汇合。但复古社的包围圈很严密,一时冲不破。
这时,江面上又出现变故——几艘悬挂郑成功水师旗帜的战舰驶来,但炮口对准的,竟然是锦衣卫的阵地!
“水师叛变了?!”有锦衣卫惊呼。
不,不是叛变。骆养性看清了,那些战舰虽然挂着水师旗,但船型、炮位都与真正的水师战舰有细微差别。是伪装!复古社连水师都敢伪装!
腹背受敌。骆养性知道,必须突围,否则全军覆没。
“向栖霞山方向突围!保护太子先走!”他下令。
三十名锦衣卫护着太子的快马队,强行冲开一个缺口,向栖霞山小路奔去。但复古社紧追不舍,箭矢、子弹从身后射来,不断有人落马。
朱慈烺趴在马背上,紧紧抱住马颈。他右眼的纱布在颠簸中松开,伤口崩裂,鲜血混着泪水流下,但他咬着牙不哭。左眼在烟尘中努力辨识方向,记住每一个转弯,每一处地形。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维新要面对的血与火。
突然,前方又出现一队人马!不是复古社,也不是锦衣卫,而是……穿着大明军服的士兵,但装备陈旧,是地方卫所的兵。
“来者何人?!”领头将领喝问。
“锦衣卫骆养性!护送太子殿下!速让开道路!”骆养性高喊。
那将领却冷笑:“太子?太子不是在南京养病吗?尔等必是假冒!给我拿下!”
内鬼连地方卫所都渗透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骆养性心一横,对太子身边的护卫道:“你们护着殿下,从左边那条樵夫小径走!我去引开他们!”
“大人!”
“执行命令!”
骆养性率主力冲向卫所兵,故意制造混乱。护卫队长带着太子和六名锦衣卫,折入一条狭窄的山径。这条小径通往江边一处废弃的码头,那里应该有事先准备的船只。
但他们没想到,码头已经被复古社控制了。
刚到码头,迎面就是一轮箭雨。两名锦衣卫中箭落马。护卫队长拼死护住太子,退到江边一处礁石后。
“殿下,卑职护您跳水,游到对岸!”队长急道。
朱慈烺看着湍急的江水,九岁的孩子,右眼剧痛,左眼模糊,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
“好。”
可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射来,正中队长后心!队长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队长!”剩下的锦衣卫惊呼。
礁石后,只剩朱慈烺和三个受伤的锦衣卫。而复古社的人,已经围了上来,足有二十多人,为首的正是复古社的二号人物——一个五十多岁、面白无须的文士模样的人。
“太子殿下,”那人微笑,“久仰了。在下复古社副社长,文若虚。殿下若乖乖跟我们走,可保性命无忧。”
朱慈烺背靠礁石,左眼死死盯着文若虚。他知道,如果被俘,这些人会用他要挟父皇,要挟维新。他宁可死,也不能成为维新的累赘。
“你们……为什么这么恨维新?”孩子忽然问。
文若虚一愣,随即笑了:“恨?不,我们不恨。我们只是觉得,维新走得太快,太急。天下事,当徐徐图之。殿下还小,不懂这些。跟我们走,我们会好好教您,什么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
“如果我不跟你们走呢?”
“那恐怕……”文若虚眼中闪过杀机,“就只能请殿下‘意外坠江’了。虽然可惜,但也能达到目的——太子死于维新派保护不力,陛下震怒,维新中断。”
好毒的计。朱慈烺明白了,自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能被他们利用。
他看着滔滔江水,又看看身后的三个锦衣卫。他们都受了伤,但眼神坚定,准备拼死一搏。
“你们走吧。”太子忽然对锦衣卫说,“他们要的是我,你们走,还能报信。”
“殿下!”锦衣卫不肯。
“这是命令!”九岁的孩子,第一次用储君的口吻下令,“我以太子身份,命令你们:立即突围,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父皇,告诉沈先生!”
锦衣卫含泪,但军令如山。三人对视一眼,突然从三个方向冲出,杀向复古社的人!
“找死!”文若虚挥手,手下围攻而上。
趁乱,朱慈烺转身,纵身跳入冰冷的江水中!
“殿下!”文若虚惊呼,但已经来不及。
湍急的江水瞬间吞没了小小的身影。复古社的人冲到江边,只见江水滔滔,哪还有人影?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文若虚气急败坏。
但这时,江面上传来真正的炮声——郑成功的水师主力赶到了!十几艘蒸汽铁甲舰破浪而来,炮火覆盖了江岸。复古社的伪装战舰被一一击沉,岸上的人也遭到炮击。
“撤!”文若虚知道事不可为,仓皇撤退。
骆养性带人杀到码头时,只看到一具具尸体,和滔滔江水。
“殿下……殿下呢?”他抓住一个受伤的锦衣卫。
锦衣卫泣不成声:“殿下……跳江了……”
骆养性眼前一黑,差点晕倒。他强撑着,嘶声下令:“搜江!调所有船只,沿岸搜索!一定要找到殿下!活要见人,死要……不,殿下一定还活着!”
长江在早春依然冰冷刺骨。一个九岁的孩子,右眼重伤,能在这湍急的江水中活下来吗?
没人敢想。
消息传回南京时,已经是申时。
沈渊刚平定制造总局的叛乱,就接到这个噩耗。他站在厂区的高处,望着北方的长江方向,久久不语。
手臂上的烫伤在疼,但心里的痛更甚。
那个在病榻上还坚持学习的孩子,那个说“我要看着维新成功”的孩子,那个只有九岁却要承担一个帝国未来的孩子……
“沈大人,”李国祯小心翼翼地说,“下官已经让厂里所有船只沿江搜索,水师也在帮忙。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沈渊没有回答。他知道,长江这个季节的水温,成年人落水都凶多吉少,何况一个受伤的孩子。
但他不能倒下。还有太多事要做。
“白敬亭招了吗?”他问。
“招了。”骆养性派来的锦衣卫禀报,“复古社在江南的所有据点、人员名单、资金往来,都招了。还供出了朝中几个大人物——包括南京兵部尚书、户部侍郎,甚至……京城都有人。”
“名单封存,直接呈送陛下。”沈渊冷静地吩咐,“制造总局的叛乱,对外就说‘安全生产事故’,已经处理完毕。复古社的事,暂时不公开,以免打草惊蛇。”
“那周延儒……”
“周延儒已经没用了。”沈渊眼中寒光一闪,“复古社为了灭口,昨夜派人刺杀他,虽然未遂,但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正好,把科举舞弊的罪名都推给他。等太子……等事情平息后,再一并清算。”
他转身,看着硝烟渐散的制造总局。这场战斗,他们赢了——摧毁了复古社在江南的军工走私网络,保住了研发力量,拿到了复古社的名单。
但他们可能输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维新的未来。
“备马,”沈渊忽然说,“我去镇江。”
“大人,您的伤……”
“备马。”
他必须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要亲眼去找,去等。
夕阳西下,长江被染成血色。搜救的船只还在江面穿梭,火把已经点亮。
而在下游三十里的一处江滩,一个老渔夫正在收网。网很沉,他费力地拉上来,发现网里不是鱼,而是一个孩子——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右眼蒙着渗血的纱布,但左眼还睁着,眼神清澈。
孩子手中,紧紧抓着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烺”字。
老渔夫吓坏了,但探了探鼻息,还有气。他连忙把孩子抱回茅屋,生火取暖,喂热水。
半夜,孩子醒了。他看着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老人,第一句话是:“老伯……这是哪里?现在……什么时辰?”
声音虚弱,但条理清晰。
老渔夫松了口气:“孩子,你命大啊,从江里漂来的。这里是镇江下游的瓜洲。你叫什么?家在哪儿?”
孩子想了想,说:“我叫……朱明。家在京城。老伯,能帮我送个信吗?送到……南京悦来客栈,给一个姓沈的先生。”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被油纸包着的铜钱——那是沈渊给他的,说是“紧急时刻用”。
老渔夫看着铜钱,又看看孩子虽然狼狈但气度不凡的样子,点点头:“好,天亮我就去。”
孩子笑了,左眼中闪着光:“谢谢老伯。还有……能给我纸笔吗?我想记下今天的经历。沈先生说,经历苦难,要记住,才能成长。”
老渔夫找来了纸笔。孩子忍着右眼的剧痛,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下:
“维新元年二月廿八,予于镇江遇伏,坠江。江水寒,予几死。然思及父皇之托、沈先生之教、万民之望,奋力挣扎,幸得生还。此难让予知:维新之路,血火交织。然纵千万人阻,吾亦往矣。因吾为储君,当为天下先。”
写罢,他放下笔,望向窗外。长江在月光下静静流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那个九岁的孩子,在血与火中,完成了第一次蜕变。
而维新之路,还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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