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悉古老秘密,明了自身道路在宏大图景中的位置后,云栖谷的日子并未掀起波澜,反而愈发宁静深邃。东方弘与柳清徽的生活回归简朴日常,打理药田,观测星象,品茗对弈,偶与儿子儿媳探讨某个道法疑难或制度设计细节。然而,焕然一新的生命层次与清晰了数倍的天人感应,让这寻常日子浸润着难以言喻的和谐韵味。他们开始有条不紊地将家族积累中适宜传授的部分,交付给东方墨与青鸾。时光在灵谷中仿佛被拉长、沉淀,但归期渐近的指针,始终在心底无声走动。临别在即,传承与嘱托,在一种超然却深情的氛围中悄然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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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洞内,东方墨与青鸾用了近十日时间,系统地翻阅了父母开放的那部分家族秘藏。其中内容包罗万象,远超预期:
有以特殊药液处理过、历经千年不腐的古老海图碎片,上面勾勒的海岸线与岛屿轮廓与当今所知颇有差异,旁边以虫鸟文注记着洋流季节变化与星象导航要诀,暗示着上古先民可能的海上活动范围远达南洋深处。
有历代先祖游历四方后,记录下的各地特异矿物、植被、气候特征的笔记,虽非系统勘探,却往往点出关键。比如某卷帛书中提到“极南海中有大岛,其土色赤,遇水则坚,可炼奇金”,与华胥在爪哇发现的独特铁矿特性惊人吻合。
更有数十卷专门记载“地脉灵机观测心得”与“疏导养护秘法”的玉简。其中原理深奥,涉及风水、星象、五行生克乃至人心世情对地气的影响,但核心思想清晰:顺应天道,因势利导,以最小干预换取气机自然流转。东方弘亲自讲解了几个基础疏导阵法的布置与安全界限,强调:“此法用于局部淤塞尚可,万不可轻易尝试动摇主干祖脉。天地自有平衡,强行改易,必遭反噬。”
最令东方墨深思的,是一卷名为《气运流转与文明兴衰推演初探》的札记。作者是三百年前一位家族先辈,他试图建立模型,将地脉灵机流转速率、星象周期、人口增减、耕地拓殖、知识传承效率等多个变量纳入考量,来推演文明周期的起伏。模型粗陋,结论也多模糊,但其跨领域、重数据、试图寻找规律的思维方式,竟与华胥近年来在社会科学领域的某些探索方向隐隐暗合。
“这位先祖的思想,颇有些…超前。”东方墨合上札记,感叹道。
柳清徽正在一旁以灵泉浇灌一盆“七窍玲珑芝”,闻言微笑道:“家族避世,非是闭塞。历代皆有子弟以不同身份短暂入世游历,带回见闻与思考。只是记录于此,留待有缘。你能看出其中关窍,便是缘分到了。”
除了知识传承,日常相处中,父母焕新后的境界也时常自然流露。一次午后,东方弘在“剑鸣崖”观云,忽有所感,并指为剑,对着崖外云海虚划几下。并无剑气纵横,远处几片流云的形状却悄然改变,聚散之间,竟隐隐构成一幅简易的华夏山川走势图,片刻方散。东方墨与青鸾在旁目睹,深知这已非寻常武学,而是心意与天地灵气高度契合后的“言出法随”雏形。
柳清徽则对青鸾的武道修为多有指点。她并不传授具体招式,而是通过与青鸾手谈(下围棋),在棋局攻守、气脉连接、大势取舍间,阐述“势”、“机”、“韧”之道,往往让青鸾对自身武学乃至华胥军事院的战略训练,产生新的领悟。
时光如水,近一月时间眨眼即过。十月二十五日,信鸽带来云帆已至巴南诸州总部消息。深秋的云栖谷,层林尽染,灵气充沛更胜往日,仿佛也在以最美的姿态挽留游子。
临行前夜,一家四口再聚“摘星楼”。没有丰盛宴席,只有几样清淡小菜,一壶柳清徽亲酿的“百花凝露”。明月如玉盘,清辉洒落,谷中静谧安详。
东方弘自怀中取出一物,置于石桌之上。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令牌,材质温润似古玉,却又带着金属的沉凝。令牌正面以古篆阴刻“璇玑”二字,背面则是繁复的星斗云纹环绕着一个抽象的“东方”族徽。
“此乃‘璇玑令’。”东方弘声音沉稳,“凭此令,可调动家族在大陆暗中经营的部分资源,包括三处隐秘的物资中转秘库、七条可靠的消息传递渠道。此外,若遇生死攸关、且关乎文明存续之大险,可持此令,前往秦岭深处‘归墟谷’、昆仑山‘瑶池故道’、东海‘方丈遗踪’三处,寻求隐居于彼的古老遗脉之后人相助。他们与东方家族有旧,认令不认人。”
他将令牌推向东方墨:“然需谨记:非到万不得已,勿轻用。外力终是辅助,家族也好,遗脉也罢,所能提供的庇护与帮助皆有限。华胥之路,终究要靠你们自己走稳。此令予你,是备万一之需,亦是让你知晓,家族虽隐,并非无根。”
东方墨双手接过“璇玑令”,触手微温,似有灵性。他郑重收起,肃然道:“父亲教诲,孩儿铭记。华胥立身之本,在于制度与人心,外力不可恃。”
柳清徽又取出一只扁平的青玉盒,递给青鸾:“鸾儿,这里面是九粒‘九转还元丹’的丹方与三粒成品。此丹不能续命长生,但于重伤垂危、元气大损时有奇效,或可于关键时刻救人性命。华胥开拓,你与墨儿又时常身涉险地,带着以防万一。”她握住青鸾的手,眼中满是慈爱,“你性子外柔内刚,与墨儿相得益彰。往后路途,难免风雨,彼此多珍重。”
青鸾眼眶微热,接过玉盒,深深一礼:“谢母亲。鸾儿省得。”
月色渐西,夜凉如水。东方弘最后望向北方天际,那里似乎有淡淡的、常人难见的晦涩云气盘旋。“神都之事,年内当有分晓。”他语气平淡,却笃定,“旧王朝的黄昏,总是伴随着血色与混乱。你们北去,多看,多听,少言,慎行。墨羽网络已深潜,足以保你们平安观察。记住,你们是‘观察者’,亦是‘新火’的持炬人,非是旧局中的棋子。”
“孩儿明白。”东方墨与青鸾齐声应道。
次日清晨,薄雾未散。马车已停在谷口青玉碑前。老赵、阿福、小翠三人早已收拾妥当,静候一旁,气息比两月前更为凝练,显然在谷中灵气滋养下亦有所得。
东方弘与柳清徽送至碑前,并无太多离愁别绪,只有平静的祝福与深远的注视。
“去吧。”东方弘挥了挥手,“前路在肩,好自为之。”
“记得常来信。青鸟识途,无论天涯海角。”柳清徽微笑道,眼中清光流转,似已看透重重关山。
东方墨与青鸾最后向父母深深一拜,转身登车。马车缓缓启动,驶入渐渐消散的晨雾,驶出那守护千年的灵韵结界。
谷口,东方弘与柳清徽的身影久久伫立,直至车马声彻底消失,才缓缓转身,回归那片静谧的山水。他们的目光,已投向“观星台”上即将展开的新一轮推演——不仅关乎紫微帝星的明灭,也关乎南方那簇新火与古老大地之间,愈发清晰而微妙的共鸣轨迹。
马车内,东方墨握着青鸾的手,感受着“璇玑令”在怀中的温润,与青玉盒的微凉。云栖谷一月,如一场深入生命与文明根底的洗礼。前方,是巴山蜀水的余韵,是长安洛阳的过往云烟,是粟珍阁首席云帆的一月之约,更是那片土地上计时读秒的、最后的血色黄昏。
“下一站,”东方墨望着车窗外渐次熟悉的世俗景象,轻声道,“该见见我们那位将‘粟珍’理念在大唐土地上默默耕耘了十二年的首席了。”
车轮碾过官道,带着灵谷的清气与沉淀的智慧,驶向与云帆约定的地点,也驶向历史终章序幕缓缓拉开的舞台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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